秋天來了,樹葉黃了,深山含笑的聚集果開了裂,累累果實把枝條都壓彎了。
一大早,園林所的王副所長便指揮大家打掃衛生,把院子和辦公室打掃得乾乾淨淨。聽馮大龍說,賈書記今天會來所裡有事,可不好讓他看到大家懈怠了。
以前賈書記沒當副所長之前,王娓娓雖然表面上沒什麽,但喜歡支使全所學歷最高的他乾這乾那時,還時不時數落幾句,就為了那種說不出的快感。如今回想起來,真是太幼稚可笑了,要不是賈書記大人不記小人過,這副所長哪輪得到她當?
特意提前了點來單位的張健民,見王娓娓指揮大家搞衛生,連玻璃都擦得乾乾淨淨,心裡便一陣陣冒火。他知道賈棟材會前途無量,但沒想到爬得這麽快,短短幾個月就爬到了林業局副書記,兩三下把陳耀先搞成廢人不說,還分管了森林公安和木材檢查站。
森林公安、檢查站咧!
說難聽些,分管這兩攤子的林業局副書記,權力比城建局局長都還大三分,就更不要說自己這個當擺設的紀檢組長。
媽的,貨比貨得扔,人比人得死。
更讓他難堪的是,賈棟材那王八蛋一點面子都不給。這幾天,街上稍大點的木頭販子接二連三被森林公安抓現形,其中就有他幾個朋友。喜歡到處拉關系的張健民仗著跟賈棟材共過事想去說情,結果人家連門都沒讓他進,直接讓辦公室主任擋了駕,搞得他在朋友們面前很沒面子。
煩躁的張健民端著茶,呆坐在人造革的大班椅上出神,琢磨著等會如何與賈棟材周旋。他不是不曉得賈棟材為什麽不給面子,而是深山含笑苗子的利益太大,大到搞一年就夠他退休。
賈棟材也來得快,張健民的茶還沒喝完,他便帶著扎著武裝帶、佩著手槍的林長青來了。要不是兩人臉上有掩不住的倦色,眼眶也發黑,大家還以為賈書記是來顯擺的。
“棟材,你這是?”
“飛哥、娓娓姐……”,一夜未睡的賈棟材緊走幾步,與一乾老同事摟摟抱抱,大笑著招呼。
“喲,賈大書記,今天這麽閑?”
聽到院子裡的響動,張健民連忙放下茶杯,大笑著走向正和同事們笑鬧的賈棟材。
“莫提起了,剛下班,路過公園來看下大家。”
大笑的賈棟材跟他握了下手,掏出一包‘芙蓉王’散了一圈,叫苦道:“這幾天跑遍了整個縣,要不是黃大仙自己帶頭,鬼想吃這苦頭。介紹一下,這是林長青,剛提拔的分局副局長。
長青,這是張所長,我以前的老領導。”
“張所好”。
戎裝筆挺的林長青雙腿一並立正敬禮,嚇了想握手的張健民一跳,也搞得正笑鬧的同事們臉上一僵,突然意識到這是威震新昌的賈書記,不再是以前的賈副所長。
“龍伢,帶長青去歇一陣,我還眯了個把鍾頭,他連眼睛都沒合。”
“哎,青哥,去我們辦公室喝杯茶。”
臉上放光的馮大龍連忙答應,可敬完禮的林長青遲疑道:“書記?”
“我曉得,你去休息吧。”
“是”,作風嚴謹的林長青當即又是立正敬禮,看得一乾人一愣一愣。
等這位與平時大家所見的公安截然不同的副局長走了,與賈棟材最為親密的邱紹飛湊過來,好奇地小聲道:“棟材,剛畢業的?”
“黃局正在整肅風紀,他要帶頭的。”
“哦,難怪”,大家想起了黃局長以前整肅城管大隊的事來,但張健民隱隱覺得不妙。賈棟材不是張揚的人,以前在政府辦過渡時,總是跟在縣領導後面衝人笑,連傳達縣領導指示也是和顏悅色的,從不擺架子。今天要是隻為了種子的事,他會帶個副局長過來?該不是麻袋他們被捉了吧?
果不其然,等賈棟材和老同事們抽完煙,便示意他去所長辦聊聊。
“飛哥,你們去忙,我找張所有些事。”
“哎”,邱紹飛他們也不蠢,以棟材的沉穩性子,沒事會帶個公安過來?呵呵,搞不好是八爪魚的舅子撞到了槍口上,人家特意過來調查。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所長辦,張健民親自給這位已經大權在握的前下屬沏了杯茶,猶疑道:“棟材,該不是我舅子犯了事吧?”
什麽叫犯了什麽事,暗笑的賈棟材打著哈哈。
“沒有,沒有,今天就是湊巧。”
賈棟材雙手接過熱茶,在仿紅木沙發上坐下,玩笑道:“張所,你也太看不起兄弟了。我讓人擋你老哥的駕,那是沒辦法的事,真要是你舅子出了事,我還能真裝憨?”
人家越是這麽說,張健民越起疑心,能搞得林業局人心惶惶的角色,沒事還帶個公安過來?
“棟材,我們是朋友,真要是有事,你就打個招呼。”
呵呵,怕了吧?
暗笑的賈棟材端著茶杯吹了吹,小聲道:“真沒事,但你舅子要收斂些。我們是朋友,我才勸老兄一句,黃局是什麽樣的人,你我心裡都有數,莫真搞出事來了不好收場。”
沒大事就好,張健民這才松了口氣。
新昌就這麽大,能賺錢的也就那些生意,隻要有些路子的閑人,哪個不跟木頭有關系?以前做木頭生意,隻要把路子趟開來,就沒有不賺錢的,現在黃大仙當了權,是要收手了。
“不過,有人扛不出事,可能會牽扯到你舅子。”
剛松口氣的張健民心裡又一驚,作為老官油子的他,哪聽不出賈棟材的話外之音?
可能牽扯嘛,也就是事情可大可小,全看賈棟材的意思。這段時間裡,林業局發生了什麽,不要說張健民這樣的副科級領導,就是街上的閑人都津津樂道,哪不知賈棟材成了森林公安的大頭子?
沉默片刻,張健民打消了食言的打算。兩個舅子都做木頭生意,他這到處都吃得開的姐夫不會去入一股?
不過,深山含笑苗子的利益太大了,想讓張健民拱手相讓,那也不太可能。敬了支‘芙蓉王’,張健民又幫賈棟材點上火,小聲道:“棟材,五一節的時候,我們一家去了杭城旅遊。那是個好地方啊,真不愧是人間天堂。”
真不愧是老油子,這都嚇不住?
也對,換成自己,也不太可能為了舅子的事,放棄那麽大一筆橫財。既然是這樣,那就沒必要撕破臉,讓旁人摘桃子。
想到這,志向在仕途的賈棟材笑了起來,揶揄道:“張所,你這人啊,什麽都好,就是太喜歡繞圈子。我沒別的意思,除了來打個招呼外,就是來敲定采種的事。”
賈棟材聰明,張健民也不傻。年初的時候,賈棟材在杭裡碰了一鼻子灰,張健民也碰了一鼻子灰後,但同樣想辦法打聽到了深山含笑的真實收購價。蘇曉青一個圈子邊緣的角色都能以真實收購價把苗子銷售出去,隻要舍得花錢,通過那些苗圃裡大大小小的業務人員又何嘗不行?
不過,賈棟材分管了兩個要害部門,搞不好還搜集到了不少證據,心虛的張健民才沒有拆穿他的把戲,話中有話道:“棟材,你也太瞧不起老哥了,這點小事不要你親自跑一趟?放心吧,今年的種子你盡管采就是。”
今年的盡管采,意思就是明年不行嘍。既然這樣,那就別怪老子不講人情世故嘍。
“那就多謝了”。
笑容滿面的賈棟材放下茶杯起身告辭, 但開門的時候,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小聲道:“找林長青交三萬,我讓他在卷宗裡劃掉。”
操你媽!
張健民頓時臉色發黑,陰鬱道:“棟材,過分了吧?”
一點也不過分,可賈棟材仍然在笑,打趣道:“老哥,你怎麽就開不起玩笑呢?算了,不逗你了,喊人去交5000塊錢意思一下。”
5000,正好是年初賈棟材送給他的數目,30000肯定是準備分給他的但現在泡湯了,張健民肉疼得直吸涼氣,咬牙道:“那就多謝老弟了。”
“小意思,你老兄義薄雲天,老弟我能小氣?要不是我攔著,你老兄都要去紀委走一趟咧。”
打了個透出寒意的哈哈,大笑的賈棟材拉開門,跟老同事們笑鬧一陣,便叫上給他立了功的林長青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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