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務繁忙的李縣長和盧副縣長走了,本該跟著領導們一起走的賈棟材,卻借口還有事留了下來。領導們也不見怪,都是從基層爬起來的人,哪不清楚這小子想打黃新民的秋風?
可賈棟材除了想打秋風外,還因為高主任那一句‘黨員要堅決執行上級決策’。李縣長是個有魄力、果敢的老板,一直在大力推動林業系統改革,但對他賈棟材的指令是搞花木基地,也就是說少管林業局的破事,抓緊時間把基地建起來。隻不過老板下令容易,落實就難辦了,因為賈棟材沒錢。
黃大局長是什麽人,當過他一年副手的賈棟材太清楚,說好聽點叫勇於任事,難聽點就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上次為了讓苗圃工人不鬧事,能在自己腦殼上縫幾針,這次為了林業系統改革的事,難保不會再玩一出苦肉計。既然這樣,賈棟材這位正兒八經的班子成員就奇貨可居,完全可以從黃大局長這摳點錢出來。
然而,見同時受到李縣長、盧常委副縣長器重的賈棟材不去領導面前侍候,反而托詞留了下來,機巧百出的黃局長居然會苦笑,還示意這小子把門給反鎖了。
“唉,棟材,這次我們麻煩嘍。”
關老子鳥事,正鎖門的賈棟材聽著就想笑,立即撇清道:“領導,莫嚇我。我肩膀軟,可不比你擔得了事。”
“我嚇你什麽?曉得剛才書記跟老板、金書記談了什麽不?”
“談了什麽?”
剛才賈棟材沒進來前,四位主要、重要縣領導一致認為,為了穩步推進林業改革,必須調整林業系統的人事安排。賈棟材心裡一抖,如果調整林業系統的幹部隊伍,還不曉得幾多人要倒霉,尤其是馬上要大規模砍山、造林。
“領導,你不是開玩笑吧?”
“你說呢?”
反問了一句,黃局長見賈棟材面色不對,還以為這小子不想得罪人,立即提醒道:“棟材,林業改革是兩位主要領導共同拍板的事,不容你我考慮。”
鬼話連篇,賈棟材敢打賭,書記肯定是想加快推進了,但李老板反而不想在這節骨眼上再加快步伐,起碼在明年完成造林任務之前。而這位一直想把林業系統完全抓在手裡的官迷領導,難說沒有借路拿賊的私心,否則臨來之前,高主任不會叮囑自己那一句。
猶豫片刻,賈棟材突然小聲道:“領導,黎冬的爸爸是三十年的老外科。”
果不其然,黃局長當即臉上變色,憤怒地瞪著賈棟材,陰森道:“你什麽意思?”
不心虛,發什麽火?嚇唬誰?
高大人有指示,黨員要聽黨的指揮,老子的黨是誰?
李縣長,李老板!
有恃無恐的賈棟材往陪護的單人床上一坐,無所謂道:“我能有什麽意思?我就小蘿卜頭一個,領導怎麽指示,我就怎麽辦。”
彼此太熟悉、太了解,自知被識破的黃局長臉色變幻一陣,終於歎氣道:“棟材,曉得什麽叫‘走狗烹’不?”
知道,上次黃局長就說過這事,昨夜又說了一次,他最擔心完成改革之日就是政治生命結束之時。可再擔心前途,也不能去踩紅線吧?書記、縣長都是從基層起來的,什麽樣的鬼蜮伎倆沒見過?
“你曉得個鬼!”
死鴨子嘴硬,賈棟材看在黃局長幫過自己不少的份上,好意道:“領導,我曉得不曉得不重要,關鍵是你老人家要曉得。”
“伢子,曉得明年書記一定會走不?”
廢話,但賈棟材見老領導如此,不禁心裡一動。羅書記能從鄉上爬起來,又豈是易與之輩?
“呵呵,
要麽享受待遇去養老,要麽擔任實職,換成你怎麽辦?”博一把!
羅書記這種老資格書記,隻要不犯政治錯誤,該給的體面,地委一定會給,那還擔心什麽?
怎麽博?
地委、行署斃了改革方案,那就找個借口強行推動,搞出一個大大的政績!
電光火石間,賈棟材把利弊權衡了一遍,不得不承認如果他是羅書記,也會強行推動,而且必須盡快推動。大家都會跑會送,想上級對你另眼相看、提拔重用你,關鍵還是在於你對上級有沒有價值,而林業改革如果成功了,經驗是可以複製到另外六個林業縣的。
幾乎是一瞬間,賈棟材也把自己的利弊捋了一遍,不管他黃大仙是不是裝的,仍然看著他的胳膊,小聲道:“那你還?”
彼此太熟悉,被看穿了的黃大局長也不覺得難堪,反而小聲鄙夷道:“老子鞠躬盡瘁,出於名聲考慮,也不能輕易犧牲老子吧?”
真不愧是黃大仙,連這樣的苦肉計都敢唱,不過這次賈棟材沒口無遮攔,反而連連點頭。他猜想李老板之所以通過高主任下指示,也是看出了書記沒那魄力。以現行的權力運行規則,隻要書記不支持不同意,李縣長再想乾也沒轍,還不如先保持現狀,等上了位再說。
不過,書記縣長有了分歧,黃大仙的日子就不好,老子倒有了機會咧。稍一組織詞句,賈棟材恬著臉道:“領導,我那邊都三個月沒發工資了,要不局裡借我們十萬補發工資?”
十萬?
這伢子該不是腦殼進水了吧?
黃局長露出個苦瓜臉,小聲道:“曉得局裡還有幾多錢不?”
“幾多?”
總共不到二十萬,外面還欠了林業賓館七八萬招待費。
“不可能!”
可賈棟材看了看那張苦瓜臉,再對照自己在辦公室看到的會議紀錄,不禁大為失望。這幾年縣裡一直在寅吃卯糧,怎麽可能不盯死財稅大戶林業局?
見賈棟材這模樣,黃局長壓低聲音,誘惑道:“腦殼轉轉彎,大河沒水,小河裡呢?”
打住!
賈棟材知道黃局長想說什麽,真以為黃大仙一心為公?
他這是借機整人,好把重要崗位換上他物色好的小蘿卜頭,就象以前在城建局分管城管大隊、環衛所樣,徹底把林業局抓在手裡。
稍一思考,不想得罪這狠角色的賈棟材便找到了借口,推脫道:”領導,我沒時間跟你弄那個。不瞞你說,我正準備搞個實驗室出來,研究一下離體繁殖珍貴苗木。要是搞成了,那是能加速整個行業發展進程的。“
哄鬼,但黃局長無意拆穿,隻是笑眯眯道:“對了,你不提錢的事,我都差點忘了。今年青年林場和城郊林場加起來,要上交三十萬給局裡,這都快十月份了,有把握不?”
這樣的話都說得出來,真不愧是黃大仙,賈棟材不滿道:“黃大局長,你敢去城郊林場收不?”
黃局長苦笑起來,還真被賈棟材說中了,哪個林場的錢都能收,唯獨城郊林場的非但不能收,反而得往裡貼錢。
見黃局長面帶苦色,賈棟材便知這位領導同志又在林業局犯了眾怒,就象去年在城建局一樣。可話又說回來,看剛才李縣長的堅決,想把苗木價格降下來,他除了強行拿掉老孫他們,又還能有什麽辦法?
難啊,有同感的賈棟材敬了領導一支煙,自己也抽了一支,商量道:“領導,我真是沒時間,要不我聽宣不聽調?”
今非昔比嘍,失望的黃局長點點頭,歎氣道:“放心,我隻想把任務完成,沒有別的意思。”
哄鬼,賈棟材敢打賭,隻要這位領導大人抓住了自己和劉冬生兩張票,馬上就會調整人事。不過,隻要局裡不逼他交錢,舉舉手算什麽?
“你呀,說話就不會委婉些?”
“你會信不?”
不信,黃局長太了解賈棟材,就象賈棟材了解他一樣。
兩人抽完煙,煙癮大的黃局長又續了一支,還沒吃早飯的賈棟材則拿剛送的水果充饑,還小聲抱怨道:“降價0,真虧得老板說得出口,今年的工資托了您老人家的福拖了三個月,明年呢?莫非還真去我同學那再求次人情,說我賈棟材同志大公無私,準備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
“知足吧。”
半躺在病床上的黃局長叼著煙,半是玩笑半感慨道:“也就是你這青皮夠後生,說話再衝也沒人見怪,換成我們試試?”
一個黃元帥蘋果下肚象沒吃樣,餓了的賈棟材又兩口一根大香蕉,把堆積在床頭櫃上的水果當成了早飯,甕聲甕氣道:“說得輕巧,帳上的錢被紀委端掉了,明年的又賺不到一根毛,不是我說你們這些當官的,真以為那幫工人是畜生?”
剛完成了一個死任務的黃局長也不生氣,踹了這混小子一腳,笑罵道:“伢子,你以為你是草民?手下兩千多號人咧!”
局裡那兩千多號人,老子也能管得到?城郊林場是六個林場裡地盤最小的,工人數量卻一點也不少,一個月下來光自籌工資都要兩萬多,就更不要提其他開支。
“蠢貨!”
“什麽?”
“我說你蠢!”
正啃第三根香蕉的賈棟材連忙湊過來,他知道這位老領導不是什麽好人,但那腦殼是真他媽的聰明,隨便轉一轉就有辦法。
“我問你,你們場部在哪?森工局又在哪?”
“耶溪大道,新昌中,怎麽了?”
“側邊都是哪個單位?”
賈棟材心裡一抖,立即猜到了老領導的辦法,可那行嗎?
“有什麽不行?我要是你,就把場部搬到石市去,不上班的就全拿財政工資。”
這個,這個好像能行。場裡沒錢但銀行有的是錢,農行想建宿舍沒地方但場裡有,就是把場部搬到石市鄉不行。
苗圃工人鬧事沒什麽大不了的,一幫大老粗能鬧出個什麽名堂?要是那幫吃閑飯的人鬧起來,那才是大麻煩。黃大局長又故態複萌了,要是兩個場有些路子的關系戶都搞事了,那不是給大家添麻煩?
對啊,老子搞個方案尚且力求面面俱到,又何況是這小子?醒悟過來的黃局長赧然,卻笑罵道:“不識好人心,我跟你說,遠些有遠的好處,可以逼著那些不想去石市的人找路子調走。”
哄鬼咧,但賈棟材也不拆穿,反而討教起如何去書記、縣長那撒潑打賴。他覺得兩位大老板應該會看在大局的份上,賞給城郊林場幾個糖子,但他實在是經驗不足,有黃大局長這樣的人能問,還不趕緊請教請教?
“你真把書記、縣長當善齋公?哼,他們曉得局裡有錢,還會讓你唆倒?”
也是,能當那麽大的領導,哪是輕易哄得了的?
正在這時,‘咚咚咚’敲門聲響,機警的賈棟材立即止住話語。
“請進”。
進來的是滿面笑容的楊院長,後面還跟了著黎主任和小腹微微隆起的雷莉。
“黃局長,感覺怎麽樣?老黎,再幫黃局長檢查一下。”
被領導支使的黎主任無奈地笑了笑,拿起扔在陪床上的x光照片對著日光燈再看一遍。
跟在後面的雷莉向老公的領導打完招呼後,看到正在大吃大嚼的賈棟材頓覺尷尬,連忙佯裝和黎主任一起看照片。自從成國棟考上研究生後,以前被同事們捧著的她在科室裡就成了個笑話,要不是她老公當著森林公安的局長,早被被她們在背後議論了。現在賈棟材又成了她老公的上級領導,以他那種霸蠻性格,還不會去針對耀先?
“賈主任,謝謝了。”
哦,肯定在領導那表態時,被誇了兩句。呵呵,其實大可不必太當回事,書記和縣長都是從基層乾出來的,對老師、醫生這類靠本事吃飯的知識分子都比較尊重。
“楊院長,沒緊跟形勢哦。現在不是賈主任了,應該叫這青皮賈書記。嘖嘖嘖,二十四歲都還差三個月的青皮後生,成了全地區最年輕的正科級幹部咧!”
三人嚇了一跳,連昨晚聽到女兒說過的黎主任都嚇了一跳。這是個官本位的社會,尤其是新昌這樣的山區縣更為明顯,全地區最年輕的正科級幹部,豈不是說熬都能熬個副縣級出來?
“喲,你老人家什麽時候當書記了?”
“放心吧,最多半年,你要是當不了正科,老子把腦殼輸給你!”
狂吃大嚼的賈棟材也有些得意,尤其是黎冬她爹在這, 卻反唇相譏道:“黃大局長,我現在曉得他們搞麽叫你黃大仙了,成天神神道道。”
“難道我說錯了?你不是全地區最年輕的科級幹部?”
“副科是正科不?”
鄙夷完後,略有得意的賈棟材在床頭櫃上扒拉一陣,把領導慰問黃局長的幾袋水果扒成兩袋,拎著兩大塑料袋走人,除了床頭櫃上多了個紅包外,連根毛都沒給這病號剩下。
“青皮伢子”,樂呵呵的黃局長笑罵了一句,把跟縣領導紅包一樣厚實的紅包扔進床頭櫃的抽屜裡,看了一眼恭恭敬敬的雷莉,感慨道:“黎醫生,有些事你當爹的更好說。不是我黃新民吹牛皮,隻要手下人上進,哪怕不在我手下做事了,照樣幫得到的會盡力幫。”
達者為尊,雖然女兒的調動與黃局長沒多大關系,但年齡比黃局長大一輪的黎醫生仍然連聲感謝,黃局長卻刻意敲打不在場的下屬道:“謝什麽?黎冬的工作做得好,就應該提拔重用,我跟別的領導不同,只看工作表現不看關系路子。要是表現不好,不服從指揮,哪怕上級領導要提拔,我都會強行拉他下來!
哼,有關系有路子怎麽樣?我跨系統提拔人不容易,想撚死個把人就跟撚死隻螞蟻樣。”
楊院長和黎主任心裡一驚,眼睛余光都瞟向雷莉,他們又沒家屬在林業系統工作,黃局長還不是在說她家小陳?佯裝看片子的雷莉也心裡一驚,難怪她老公有背景有背景要路子有路子,連組織部都來考察了,結果還是沒進成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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