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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平時就好聽個小曲兒,宮裡也不缺戲班子去表演,可那些戲班子和這一比,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高手還是在民間。
她不覺聽癡了。
如果周卿在,就能認出來,台上風華無限的伶人,就是當初和她在蓮花巷對嗆,把她嚇得三魂七魄丟了大半的那個人。
“太……老夫人……覺得這戲如何,是不是很好看?年輕的時候,本……本夫人……常來這裡聽戲,後來進了宮,就再沒來過了,再沒聽過這麽有味兒的戲。”太后直到這一場唱罷了,仍舊意猶未盡。
她迫不及待地想問問班主,方才台上那唱穆桂英掛帥的伶人賣身契在不在他那?若是自己想買,能賣麽?銀兩不是問題。
月娥演的穆桂英溶融青衣、武旦、刀馬旦等表演程式為一爐,獨具匠心地創造了適合劇情人物需要的“帥旦”。
“穆桂英掛帥這出戲雖好,但我更愛花打朝。”
“那我又有不同的見解了,穆桂英掛帥和花打朝雖好,但我更愛花槍緣。”
台下這麽一討論,太后就更心動了,恨不得直接將人擄走,帶到宮裡,日日給自己唱戲。
今天是個好日子,她如願了,許弼如願了,太后如願了,月娥也如願了。
月娥一開始並不是唱戲的,她是富商之女,家裡條件很好。每年光租金就能拿不少,他家卻並沒有什麽後台……
這年頭貪官汙吏屢見不鮮,設局奪了她家的鋪子宅子,然後串通好了上頭的官員,讓他們求助無援。
被搶了東西,當然不甘心,然後那官老爺乾脆就給那戶人家安了個罪名,然後查封了對方的宅子,把人打了幾十個大板,再將人趕了出去。
被這麽一折騰,最後竟是接連死了男人和老人,月娥的娘親跟著上吊死了,最後只剩下了月娥。
破家縣令,滅門知府!更別說月娥的事,還牽扯到了官位更大權力更大的人。
在古代,因為地方官員集民政、稅收、司法、教化各類大權於一身,
如果父母官覺得治下哪個子民不大順眼,隨便找個理由,就能夠讓他狼狽不堪,甚至家破人亡。
有的是法子讓人求生無路,不是每個人都能夠上京告禦狀的,更何況現在官僚黑暗,世道混亂,誰會管一個微不足道的草民呢。
她因為天生好嗓子,被戲班主收留了,成了角兒。
她命裡的不甘與仇恨,如果沒有一個強大的人,是沒有辦法解決的。
太后還是皇后的時候,就喜歡聽戲,月娥幫了唐檸一個忙,唐檸給她尋了一條路,接下來的事,就順理成章了。
農歷六月十五,是個上香還願意大好日子,這天一大早,唐檸就起床梳洗,穿上一條鵝黃色的長裙,上身罩著藕合色比甲,頭上插隻菊花簪,用過早飯,領著夏荷出門去。
走到門口,發現停著一溜三頂小轎,周卿和挺著大肚子的小妾,已經在了,招呼她坐上第一頂小轎,然後小廝們抬起轎子,出城而去。
唐檸在夏荷的攙扶下踩著腳凳下了馬車,又踩著石階一步一步走上去,身後跟著一眾烏衣護衛,沉默的樣子,莫名添了幾分肅穆。
廟裡的主持已經早早在門口迎候,待他們走到近前,雙手合十道了聲佛號,恭恭敬敬將他們請了進去。
大殿裡早已清了場,除了主持,其他人都退避了。
唐檸往裡走了幾步,先淨手,從主持手中接過三根香,點燃後,再向如來佛祖像躬身三次。
退後幾步在鋪著軟褥的蒲團後面站定,盯著軟褥看了幾眼,抬腳將這蒲團往後面輕輕勾了勾,拉離了原先的位置,這才緩緩跪下,她面上一派虔誠,誰也看不出來,她的內心上演了怎樣的大戲。
跪下來一個頭磕到底,心中默念佛祖保佑委托者身體安康、長命百歲。
唐檸分明看見面前的香台下面,掛簾輕微動了動,露出一道極其細微的縫隙,裡面有男人的鞋一閃而過,她還聽見了輕輕的喘息聲。
這事妥了。
她最後起身將香插在佛像前的香爐內,就算是完成了整個流程。
在寺廟裡逛了一圈,所有人都累的不行,隻想去休息。
“女施主裡面請!”這時候早有小和尚出來領著她們去廂房。
“師父說今天時辰不早了,幾位女施主這一路已經辛苦,所以請女施主先行休息!這個院子邊上就是今天的地方,有什麽需要可以隨時找小尼!”這小僧長得眉清目秀,一副慈悲為懷的模樣,誰會相信,這佛門重地,竟是髒汙納垢之地呢!
“我知道了,多謝小師父!”唐檸關上了門。
這邊周卿剛轉進後面小廂房,下了命令讓身邊的婢女去休息,沒事少來打擾自己。
然後她還沒來得及看清眼前情況,便被人抵在了牆上,衣裳被從底下掀起,露出細長雙腿。
男人的手火熱狂肆,從她大腿一路蜿蜒而上。
“別動,不然,你國公夫人的清譽就不保了。”一張紙條出現在了周卿的視線裡。
這字跡很眼熟,眼熟得讓人心驚。
“夫人,奴婢剛剛看見一個黑影閃了過去……”丫環敲了門。
“別進來,我頭疼,現在想睡覺。”周卿按住了男人不安分的手,喝了一聲。
“那奴婢就下去了,夫人有什麽吩咐,隻管叫一聲奴婢,奴婢馬上就過來。”那丫頭惴惴不安,最後還是妥協了。
國公夫人最是不講理,她還是不要觸夫人的霉頭。
許弼親親她軟軟的臉蛋,女人身上的清香鮮嫩,讓人歡喜,他修長的指尖從她身上掠過,輕柔吻遍。
因為臉上縱橫交錯的刀疤,還因為瞎了一隻眼,許弼完好的哪隻眼睛的眼白大得有些誇張,陰森森地泛著寒意。
周卿被這樣一雙眼睛盯住,渾身涼涼地極不自在,嚇得渾身直哆嗦。
吸取了之前認親失敗的教訓,許弼這一次直接把人綁了起來。
許弼輕輕關上窗,屋子裡的光線陡然陰暗下來,氣氛壓抑得幾乎要讓人窒息。
他呆呆地坐著,片刻後他殘缺的臉上浮現出悲涼的神色。
然後把要說的話,寫在了紙上。
看字跡確實是許弼的不假,而且很多私密的事,只有他知道,譬如周卿的胸口有顆痣,她的大腿內側有塊疤,譬如他們是哪年哪月哪日初見,他們在什麽時間什麽地點定了情,再譬如他們多年以前,也曾在佛門重地放肆過……
但看了形同惡鬼的男人,周卿的心拔涼拔涼的,沒有喜悅只有害怕。
她喜歡的是外表是光風霽月的清俊公子,他喜歡的是美麗純潔的嬌小姐。
假如有一天你的愛人沒有錢沒有車沒有房,一條腿沒了,一隻眼睛瞎了,一張臉毀容了,還變啞巴了,你還會一如既往的愛他嗎?
擺在周卿面前的,就是這個一個問題。
她的身體抖得很厲害,“我以為……我以為你死了,你沒事,為什麽這一年來……”
她身體抖得很厲害,是因為害怕,但許弼卻以為這是因為她太激動了的緣故。
不過也有陌生的感覺——她的聲音由於過度的緊張而扭曲了,聽起來有些沙啞,甚至帶著哭腔。
“你想我嗎”紙上就這四個大字。
他吻著她,試探著問了一個問題,輕咬她小巧的耳朵。
周卿的美眸似是有水光蕩漾,許弼黑眸一軟,手下的動作都變得輕柔起來。
“想……我、我想你……”周卿被他逗得說話結結巴巴,“可、可……這裡是寺廟,佛門清淨之地,我們這樣怕是不好……”
許弼一直是銀英俊瀟灑的模樣,可今日他身上這件袍子和他的臉,卻讓他看起來仿若惡鬼。
半推半就便給了自己的身子,熟透的少婦碰了男人,便如同絢爛開放的花兒,透出鮮活的嫵媚嬌嫩來。
兩人在象征六根清淨的寺廟裡,幹了下流的事。
兩人早顛鸞倒鳳過不知多少回,那事兒做起來雙方都快活。
以前她這小身板不夠他折騰幾回就散架的,但現在,不說也罷。
但當她看著許弼瘦弱的軀體與惡鬼一樣的容貌,卻覺得心裡一陣反胃。
除了反胃以外,她更多的是想到了以後,人死了就是死了,即便相認了,也是一點錢就把他打發了,作為內人,她肯定是要去伺候他的,可她並不想。
萬一,說的是萬一,聖上憐惜他的遭遇,還讓他當國公爺,志平要什麽時候才能從世子變為國公爺。
府裡那貌美的小妾虎視眈眈,府外還有一個十分出色的志安,弱冠之年考上了狀元,倒是志平這麽些年,越發平庸無能了,他回來了,只會多生事端。
“夫人……夫人……你房間裡是不是進老鼠了,我聽見嘰嘰喳喳的聲音響個不停,奴婢現在進來?”丫環在門外待命。
周卿直接就發了火,“我屋裡沒老鼠,睡個覺都不讓人安生,我不是和你說了,沒事少打擾我,你怎麽就不聽呢!”
要是進來了,看見她和男人滾成一團,她的小命,就沒了,外頭的人都知道國公爺已經死了,誰會相信身後的這個惡鬼,就是國公爺。
被丫環這麽一打岔,她比任何時候都清醒。
被睡了也沒關系,就當是被狗咬了一口,她是打定主意了。她轉過頭,就看見周卿以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她。
他用一隻完好的眼睛偷偷打量著周卿,似乎想從她那明亮的大眼睛裡探出些隱藏的秘密。
她的喉嚨蠕動了一下,似乎有什麽東西被堵在了那裡。
“去年到底發生了什麽?你怎麽變成了這樣?”她急中生智,哭了出來。
許弼顯然被刺中了心中的痛處,他終於閉上了眼睛,似乎這樣能有助於屏蔽那些糾纏不去的痛苦。
他臉上的肌肉抽動了兩下,然後交叉雙手遮在了自己眼前,同時把兩個拇指按在太陽穴上揉動起來。
他的動作很慢,但是非常用力,像是想要把某些悲傷回憶硬生生地從自己的大腦中給擠出去。
那場劫難對許弼來說無疑是一場巨大的災難,即便是過了整整一年,還足以令他產生令人難以承受的痛苦。
片刻以後,當他把雙手撤開的時候,他原本暗淡悲傷的目光才恢復了些許亮色。
雖然時間已相隔久遠,但當年的事情卻如同被鐫刻在他的腦海中一樣,所有的回憶都絲毫未曾磨滅。
許弼正攥緊雙拳,他的拇指指甲甚至深深地扎在了食指的指肉中。他的胸口劇烈地起伏著,直到半晌之後,他才從急促的呼吸中調整過來。
她勉強賠出一絲笑容,顯然還沒能擺脫許弼的外表給她造成的心理陰影。
許弼幽幽地在紙上寫著東西,周卿的腦海裡此刻似乎也浮現出了那慘烈的一幕幕。
周卿心頭驀地一緊,但表面卻不動聲色。她“嘿”地乾笑了一聲,看著對方那張可怖的面容,她勉強擠出些尷尬的笑容,似乎為了轉移話題,她輕輕地歎了口氣,“你餓了吧,我去給你拿點吃的,然後把太君請過來,太君若是知道你活著肯定很開心。”
她沒有再說什麽,轉身走出了屋子,許弼單腳站在門後,屋外昏黃的光在他臉部形成半明半暗的投影,使得他那醜陋的面容變得更加恐怖。他破裂的嘴角往上翻了翻,看得出來他也想要微笑,可這微笑卻實在讓人愉悅不起來。
周卿手抖了一下,然後順手把屋門關好。
屋外飄著小雨,雨絲纖微,但打在臉上仍有冰涼的感覺。
暖風在寺廟裡穿過,帶來的暖意令周卿通體舒泰。
“你回來。”門被打開了,許弼的話,讓周卿心涼了半截。
許弼眯了眯眼睛, 他臉上的疤痕也隨之抖動起來,“叫你那個丫環去拿吃的。”
“瞧我這豬腦子。”周卿懊惱地敲了敲自己的腦袋,踩著沉重的步伐,回了屋子。喚了自己的丫環一聲。
“杜鵑,去端點吃的過來,本夫人餓了。”周卿冷著臉開了口。
至於周卿則是用被子蓋住了全身,躲在了床上。
丫環效率很高,很快就把面端過來了,低下了頭,怕被喜怒無常的周卿罵,“夫人,現在能吃的,就只有面條。”
“面,我自己端就行了,你下去吧。我沒叫你,你就不用過來了。我想一個人待著。”周卿掃了丫環一眼,“這是寺廟,最講究是心誠。”
那丫環退下去了,卻怎麽也不明白,這心誠與她伺不伺候主子,有什麽必然的聯系。
但是夫人不讓她進去,那她就不進去好了,不過夫人的床上,怎麽會有那麽大一坨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