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六,一年過半。
曹鄭在初六之前,將信都諸事安排妥當,就率一家老小舉家遷往洛陽。
一大家子人,包括曹鄭在內,還有不良於行的四公子曹昕,共計二十余人,都要一起上路。
這一路多是女眷及孩童,又是以後長居洛陽,饒是他們的行李物什要分幾次運往洛陽,這次也不過是撿些慣用和貴重之物,每人都還需一兩輛車怕是才能裝得下。
一大早的,侍人們就忙著把行李裝車,來來回回地走個不停。
甄柔就帶著女兒滿滿和一眾曹家人聚在卞夫人的正堂裡說話,只等曹鄭到了之後,一聲令下,上車出發。
時序入夏,夏有三伏,六月正是伏日初也。
還是大清早的,也不知可是烏壓壓地擠了滿堂的人,四禺都有侍人在冰塊後輪扇,仍感覺有絲絲燥熱在。
加之到底在這裡住了十來年,突然要離開這裡了,今生也不知道能不能再回來。另外曹家去了洛陽是否就真能立住腳?一切都還是未知。
眾人這時已過了即將遷往京都的興奮,在臨出發前一個又一個疑問倒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來,這一分熱不覺就成了六七分的大熱。
憐夫人心神不定,不停地搖著團扇,來回走動道:“這才初伏就這麽熱,後面還有中伏,這又在路上,可如何是好!”
想著今日是要去京都洛陽,凡是帶一句是洛陽流行的,民間總是眾相追捧。憐夫人不想自己在新地方被看作是鄉下婦人,今日打扮的格外鮮亮,滿頭珠翠自是不提,身上茜紅勾金絲牡丹曲裾,一舉一動都有金絲線反射出金光來晃人眼球,手中一象牙柄絲絹質地的團扇,上繡草蟲花鳥,搖晃間栩栩如生,仿佛活過來一般,亦是頗為惹人眼球。
憐夫人這一番樣子,看得人不禁眼花,又是心亂之際,不覺更看得人心煩意亂了。
卞夫人高坐上位,看著就頭疼得揉了揉額際,但也不願在出發的當頭觸了霉頭,故臉色還算和悅地道:“心靜自然涼。小兒體熱更勝大人,可你看滿滿不過兩三歲,乖巧坐在那,也不見鬧一聲熱。”
卞夫人說時一直面帶微笑,語聲和悅,可說自己一個三十出頭的成人還不如一個二三歲的稚童,這不是埋汰自己多事麽?
憐夫人神色一僵,可她不敢對卞夫人有怨言,她低頭在當場站了一下,待抬頭時,已無事人般地向卞夫人討好笑道:“多謝夫人提醒,妾這就坐回去,想必一會兒就涼快了!”
大娘子金珠因是嫡長女,性子高傲,奈何生母出生又廣受人詬病,使她性子更為目下無塵,見憐夫人這般諂媚的樣子,當下不屑地冷哼了一聲。
聲音不大,但二娘子銀珠就坐在下首,自是聽得一清二楚。
她已到了十五歲及笄之年,亦是可以婚配的年齡,對於自己和金珠的身份認識得更為清楚,本就羞煞生母的做派,這會兒還被一直壓著自己一頭的嫡長姐嘲笑,她頓時羞得滿臉通紅,忙低下頭,恨不得把自己藏起不見,雙手也局促地攪著扇柄上垂著的絲絛穗子。
不過也沒人注意到二娘子銀珠的情緒,一來銀珠一直就唯唯諾諾讓人忽視慣了,一來堂上還有曹五郎這個費事頭子惹眼——
曹五郎也不管自己已經是十三歲的少年郎了,個頭更是堪比一般壯實的青年,還帶著底下三個幼弟打鬧,雖是過於鬧騰了,卻還是頗有長輩風范,侄兒小虎子如今也有五歲了,最是坐不住的年紀,他倒也願意帶著一起玩,鬧騰時很注意小虎子別磕到碰到。
一時小虎子又嘴裡啊啊叫著從跟前風似地跑過。
鄭玲瓏看得眼裡嫌惡一閃,回頭見甄柔母女正含笑看著曹五郎一眾人在堂中亂跑,她作一派無奈的樣子,捧著話道:“還是女孩兒乖巧,不像我們小虎子,現在簡直無法無天,片刻不得安靜!”
甄柔如今是世子夫人,李玉蓮又與甄柔兩看兩相厭,但甄柔如今身份已然是她們這群兒婦中對的頭一份,更重要的是極得曹鄭的偏愛,李玉蓮隻好偃旗息鼓,不再處處與甄柔爭鋒,索性就自發坐到尾席,鄭玲瓏也聞音知雅意,將兒婦中的第一個位置讓給了甄柔。如此,鄭玲瓏此時就坐在甄柔下首。
聽到鄭玲瓏說的無奈,甄柔轉回目光道:“長嫂妄自菲薄了,小虎子很是聽話,只是畢竟是孩子心性,偶爾鬧騰一下也是正常。”
這確是實話,因著曹鄭的寵愛,薑媼她們也是極為溺愛滿滿,使得滿滿性子其實頗為霸道,但是小虎子卻記著滿滿是妹妹,處處維護。此外,不止對鄭玲瓏,便是對她這個隔房嬸母, 也極是聽話敬著,哪裡像五六歲只知道胡鬧的稚童?
想到小虎子平時對滿滿的照顧,甄柔不由又想再誇幾句,鄭玲瓏卻不願多提及小虎子,已是轉移話題道:“我們這一大家子二十余人,也不知世子給安排住哪裡?”
甄柔和曹勁雖三年未見,卻一直書信往來不斷,前幾日她便接到曹勁的家書,裡面不僅簡單說了京都現在的情況,也將曹家人過去後入住的地方說了。
只是這讓她如何說?
當著眾人的面說他們將兩座府邸分開住,一撥人住齊侯府邸,一撥人住陽平公主曾經的公主府麽?
甄柔正為難時,曹鄭雖未到,但派了安內侍過來,說是甄姚孕吐嚴重,四公子出行不便,曹鄭已經先帶他們上車了,讓堂上的人也自行上車。
如是,甄柔正好結束與鄭玲瓏的閑話,帶著滿滿坐上寬敞的駟馬大篷車。
車馬粼粼,踏著伏日的炎熱向京都洛陽駛去。
這伏日趕路真不好受,上午還好,每天一到中午的時候,車廂外壁都被曬得極燙,人坐在裡面自是又悶又熱。好不容易停下來休息,還有曹五郎他們跑鬧的聲音和如夫人們的斥責聲。此外還要時時應付滿滿問她曹勁如何如何,讓她不覺更是有些坐不住了。
總之越是接近洛陽,心裡越是思緒起伏,紛紛雜雜。
心裡也忍不住想:她和曹勁成婚五六年了,在一起的時間卻連一半也不到,如今估計對彼此都有些陌生了吧……
這時車馬走一走地不知為何停下來,她就聽見車外張伯在低聲感慨道:“走了三十幾年,總算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