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是從羅神醫頭部的位置流出來的。
流了許多,從頭部到上半身的地方,木質地板上浸了一大灘的血。
發生意外身亡應有一段時間了,地板上的血已從猩紅變成烏紅,只有羅神醫銀色的頭髮上還可見醒目的鮮紅色。
若不是這些觸目驚心的鮮血,若不是在這樣的地方,羅神醫看上去就像睡著了一樣,圓圓的臉,長滿了銀灰的胡子和眉毛,慈眉善目的樣子,神情又是那樣安詳。
可就是這樣一位仁心仁術的醫者,一位可敬可佩的老人家,再也醒不過來了,不會不厭其煩地告誡她夏日少吃寒性食物,冬日該進補了……日常相處的點點滴滴如走馬觀花般在腦海裡逐一閃過。
甄柔難受得閉上眼睛,不忍再看羅神醫躺在血泊中的樣子。
然而,眼前一位位養尊處優的貴婦嬌女們,當真是在亂世生活慣了,應該是對生離死別已經習以為常了,更是見多了這種場景,面對羅神醫意外身亡的血淋淋一幕,竟還能爭論不休。
對羅神醫猝然離世的難過,讓甄柔對在場的一眾曹家內眷不覺齒冷。
她們驟見曹勁攜甄柔出現,則是意外,尤其是對曹勁居然也在更是驚訝,憐夫人最是沉不住氣,當場就咦道:“世子怎麽也在?”
曹勁沒有理會憐夫人,隻深深看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羅神醫,雙手在背後緊握成拳,手背的骨節清晰可見,他直接命道:“將羅神醫抬下去,請醫工為羅神醫驗傷,另外——”話一頓,曹勁閉了閉眼,聲音依舊絲毫不變,“讓人準備後事。”
熊傲和羅神醫跟著一起過來,他們聽到曹勁吩咐,立時異口同聲地應道:“敬諾。”聲音裡都有一絲極力隱忍卻仍能讓人辯駁的澀然。
語畢,二人躬身而退,就要領命而去。
曹金珠對甄姚成見極深,可謂勢同水火,她如何能讓曹勁毀了指責甄姚的罪證?
於是只見一身紅衣的曹金珠,身姿敏捷地搶先一步,張開雙臂,擋在扶梯口,堅持道:“不行,父親還沒有親眼看到甄氏的真面目,不能將羅神醫抬下去!”說時目光落在甄柔身上,眼睛驟然一亮,多了一分底氣道:“都知道甄氏和世子夫人乃堂姊妹,世子一來就要讓人將羅神醫抬下去,莫不是為了幫忙隱瞞!”
一句話將曹勁也卷入害死羅神醫的命案中,曹金珠英氣的眉宇間不由掠過一絲自得。
對於曹金珠的阻擋,曹勁卻置若罔聞,隻淡淡地看了一眼曹金珠,便移開了目光。
曹金珠被曹勁漠視的態度弄得頓時生怒,卻不及言語,只聽熊傲一聲“得罪”,腰間佩劍的劍鞘往曹金珠小腿一點,曹金珠膝蓋就是一軟,她直直地坐倒在了地上,她想站起,卻是方一用力,便痛呼著又跌坐下去。
如此,下水榭的扶梯口被讓了出來,熊傲和肖先生隨即下樓。
曹金珠乃卞夫人的愛女,看到曹金珠痛呼在地,卞夫人立馬疾行過去,一邊慌亂地蹲下看曹金珠可好,一邊怒視曹勁,“世子,你不要太過分。金珠畢竟還是君候的女兒!”
曹勁依舊置若罔聞,只看向甄姚,沉聲問道:“怎麽回事?”
甄姚自初到信都時被曹勁那次警告後,她一直對曹勁頗為忌憚,現在聽見曹勁質問,她深吸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並告訴自己在曹勁面前不能慌,然後強製讓自己迎上面沉似水的曹勁,道:“世子,事情是這樣的。”
“我這一胎懷得極為艱難,隨時都有滑胎的危險,所以每隔十日,羅神醫便會為我請平安脈,監看腹中胎兒的情況。而今日正好是羅神醫為我請脈之日。”
甄姚說到這裡時,熊傲帶了侍衛上來,將羅神醫抬了下去,徒留地上一灘血滯,以及已經完好無損站起卻猶自不甘、被熊傲一柄未出鞘的長劍攔著,正兀自厲聲怒斥的曹金珠。
轉眼,羅神醫的遺體被抬下去,熊傲也收回佩劍下了水榭。
甄姚繼續說道:“我與羅神醫早約定了,他於今上午在此為我請平安脈。所以,今早等我從卞夫人的正院出來時,就直接乘步輦往水榭來,可等我到時……”
似受到了一些驚嚇,甄姚蒼白的臉上出現了一絲慌亂,聲音也隨之惶急起來,道:“我才走到扶梯口,就看到羅神醫已經倒在血泊之中……我當時嚇壞了……差一點跌下樓梯……羅神醫對君侯很最要,我也極需要羅神醫……孩子才懷了不到七個月,沒了羅神醫,我該怎麽辦?我的孩子怎麽辦……”
說著說著,甄姚沒有了開始的鎮定自若,漸漸語無倫次起來,臉上也露出了害怕之色,一副她和腹中胎兒不知道該何去何從的樣子。
甄姚這樣精神突然陷入恐慌之中,看得一旁的阿簪一陣緊張,忙牢牢扶住甄姚,生恐甄姚有個意外。
甄姚卻忽然直直地盯著甄柔,她像是找到救命稻草般,一把扶開阿簪,就不顧六個多月大的肚子,向甄柔疾行奔去,口中也急切道:“阿柔!你一定有辦法的!羅神醫說我這胎生產很容易一失兩命!我不要死!我不要!”
終究是一起長大的堂姐妹, 何況稚子無罪,甄姚現在畢竟是一個身懷六甲的孕婦。
見甄姚跌跌撞撞地向她奔來,甄柔到底將心中懷疑放到一邊,趕緊扶住甄姚,安撫道:“沒事的!這裡是洛陽!有最好的禦醫!一定能保你母子平安!”
許是讓甄柔的話提醒了,甄姚仿佛看到了希望,她突然驚喜地重複道:“是了,這裡是京都洛陽,有很多禦醫,一定——”
聲音嘎然而止,臉色驟然大變。
甄柔看得一驚,還不及說話,甄姚就松開甄柔的衣袖,緊緊地捂著肚子彎腰下去,口中也痛苦的呻吟起來,“肚子……啊……我的肚子好痛……”
只在這時,曹鄭的聲音在扶梯口響起,“怎麽回事!?”聲音怒不可遏。
甄姚卻仿佛看到希望般,忙聞聲望去,淚涕連連,再無先前對峙卞夫人的疾言厲色,聲音盡是哀戚,“君侯,救救我們的孩子……”話未說完,就任由自己無力暈厥,驚得甄柔吃力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