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簡意賅的八字落下,四周的空氣陡然一凝,有一瞬間的異樣沉默。
甄柔一怔,沒想到曹勁會拆台。
她看了一下手中的馬鞭,心下一明,看來曹勁他們還早一步發現自己,旋即低眉順眼,正要順了曹勁的冷言。
肖先生搶先一步道:“少夫人,您可能有所不知。陶家在此根基極深,我們雖控制了大局勢,但今上午有人報,發現陶家舊部在暗中活動的跡象。少夫人若要跑馬,還是在府邸馬場為好。像剛才的情形,若夫人不慎落馬,公子又不在此,很有可能招陶家人的暗手。”說著,看了一眼曹勁,一改方才的正色,撚須笑道:“關心則亂,公子也是關心少夫人的安危。”
一語既是提醒了外面的危險,更是給她遞了台階下。
甄柔感激地向肖先生微微頷首。
這時,甄明廷也一臉後怕道:“也是我疏忽大意,見只在馬場不過癮,昨日便帶阿柔到此跑馬,虧得今日有驚無險,不然我怎有臉再面對三公子。”
這話既是真心後怕自己的疏忽之舉,卻也是為甄柔圓了場。
曹勁本就不會在眾人面前教妻,不過剛才太過驚險,且外面確實暗湧迭起,他也不過想給甄柔一個教訓,便會點到即止,眼下既有肖先生和甄明廷為之說話,他自不會再多什麽,就以甄明廷的話接著道:“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陶家遍及徐州各地的暗樁短時內難以拔出,所以務必警覺!”刹那擲地有聲,不怒自威。
眾人心中一凜,齊齊抱拳垂首應道:“是!”
曹勁氣勢微斂,罷手道:“一切按今日議上行事即可,退下吧。”
眾人依言而行,紛紛向曹勁和甄柔各行一禮,上馬離開。
甄明廷望著甄柔有些不想走,肖先生看在眼裡無聲一笑,拍了拍甄明廷的肩膀,方才先一步離開。
心裡一歎,到底嫁了,甄明廷搖著頭頗有幾分失落的跟上肖先生離開的步伐。
一時間,“嘚嘚”地馬蹄聲此起彼伏的響起,然後漸漸遠不可聞。
草坪上只是他們夫妻二人,以及各自的坐騎。
兩馬望各自主人暫無離開的意思,竟不約而同地湊到青溪邊,低著馬頭,或閑閑飲溪水,或啃著地上青草。
已是夕陽西下時。
殘陽似血,染紅了半邊天際。
赤紅金黃,濃墨重彩的一筆,灑向蒼茫大地上。
青青草坪,他們的身影在夕陽余暉下,斜斜拉出兩道頎長的影子。
暮風向晚,帶著涼意,拂亂頰邊鬢發。
甄柔微微低頭,捋過亂拂的鬢發,一抬頭見曹勁正看著她。
夕陽照紅了他半邊臉,清晰照出那眼角的一絲細紋,有幾許飽經風霜的味道,還有一些疲憊。
比前剛才眾人前氣勢凜凜的神氣,這會兒已有些日落晚歸人的閑態。
在甄柔望向曹勁的時候,卻不知自己早已成了這瑰麗夕陽下的一抹別致風景。
少艾之年的自然成長,充滿了不可思議的神奇力量。半月不見,她仿佛又長成了一些,或者是因為有半月前那風餐露宿的淒淒樣子對比,現在看起來才覺得有了差異。甄柔一張鵝蛋臉豐滿了許多,眉毛和眼睫也更濃黑了。而這些日子的跑馬鍛煉下來,尤其是剛才一番跑馬運動,讓她整個人容光煥發,臉蛋在夕陽下更是紅撲撲的,渾身散發著健康成熟的女人味。
曹勁,包括甄柔自己都沒意識到——她成長了。
以前一直生活在溫室中,即使有委屈求全,有受情感的傷害,卻始終未真正吃過苦頭。
正所謂經歷使人成長,陶忌的劫持,這一路的艱辛,幾次險象環生,都讓這個深受母親和兄長呵護的少女快速成長起來。
曹勁看著這樣的甄柔,恍然憶起還有兩月,她就該滿十八歲了,眼睛幾不可覺地眯了眯,道:“這半月我未能來看你,但後日拔營離開後,我會留在彭城一段時間,便於處理袞、徐兩州之事,屆時你也可以住在甄家。”
甄柔聞言一喜,脫口而出:“真的!?”
從來沒離開母親這麽久,她委實思念曲陽翁主了。
還有阿姐,如今正是需要重新站起的時候,她也希望自己多少能陪一下甄姚。
沒想到現在期望成真了,當下大喜過望,甄柔興奮地難以自抑,半晌才從驚喜中平靜下來,見曹勁一言不發的望著自己,幽深的黑眸中清晰映著欣喜若狂的她,不由覺得老大不好意思,畢竟還有剛才騎馬的事沒過。
甄柔不好意思地微微偏過頭,略避開曹勁似望進人心底的灼亮眸光,捋著鬢發道:“那我們什麽時候回信都?”
曹勁收回目光,繼續向溪邊走去,道:“事務繁多,大概要到深秋了。”
甄柔聽得烏潤的眸子又亮了一亮,壓著喜色,與曹勁並肩徐行,閑聊道:“倒和去年回去的時間一樣,正好過年。”
曹勁“嗯”了一聲,又道:“昨日我收到叔初的來信,他讓我相與你道謝,等過年見面時, 他再親自向你致謝。”
話音甫落,轟隆隆——
沉悶而暗啞的雷聲從遠方天際傳來,未等人反應,一個霹靂驚天驟響。
一旁溪邊吃草的馬兒有些躁動地踢了踢後腿。
曹勁皺眉,抬頭望了一眼。
上方的天空,已是一片密厚的雲層,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走吧,要有暴雨了。”曹勁說了一句,來到自己的馬下,安撫似地拍了拍馬頭,爾後將它牽給甄柔,“它叫黑雲,跟過我上戰場,膽子大,你騎它吧。”
甄柔心有余悸,確實不敢再在雷天騎馬了,但聽曹勁這樣一說,還想著他在一旁,膽子也大了起來,接過馬韁,就是一個利落地翻身上馬。
曹勁挑了挑眉,這才注意到甄柔今天穿了一身極為輕便的緊身勁衣,本是騎在馬上襯托出幾分英氣,但見天上大塊的雲團越來越緊,眉頭不由深蹙,旋即翻身上了甄柔騎來的那匹棕馬。
“跟上我!走!”曹勁揚鞭一甩,一馬當先朝城內疾馳而去。
然而,苦夏的天,就像小孩子的天,陰晴不定。
前一刻還是晴朗悶熱的天,這一會兒就是烏雲密布。
只聽又一個霹靂打下,大雨傾盆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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