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向晚,紅霞盈滿了半截窗子。
曹勁左側的臉,隱在紅似潑血的夕陽中,線條剛硬的面龐更加威嚴,讓人不敢直視。
甄柔的心態放的很平,她靜靜平視曹勁,澹定道:“其它地勢圖,我不敢保證一定能看懂,但是徐州的地勢圖我太熟悉了。我祖父從朝野退下後,曾親手繪製過一張徐州地勢圖,至今一直掛在伯父的書房內。所以,我一眼就能認出你書房這張,是徐州的地勢圖。另外……”
母親、兄長乃至其他親人的命運,和徐州的局勢息息相關,她忍不住就想知道更多。
猶豫了一下,甄柔還是道:“……另外會建議你我婚禮改到大營,蓋因我知你對徐州勢在必得。而縣令府的書房內,你還掛著徐州的地勢圖,明即使有沛之戰這個意外發生,你應仍未改變近期用兵徐州的計劃。現在已是深秋,下月就要入冬,不宜行軍打仗,我就想明年開年,你許會對徐州用兵。”
到這裡,甄柔暗暗留意曹勁的神色。
她注意到了,在提及明年開年會對徐州用兵之時,曹勁的眼睛幾不可覺地微狹了一下。
甄柔心中已然有數,遂繼續道:“這樣一來,戰前少不了要凝練軍心。我便想若將婚禮放到大營舉行,再來一場不拘上下關系的習戰射,一來讓眾兵士感念主將對他們的重視,二來也利於上下打成一片,這樣應該也有凝軍心之效吧?”
最後一句語聲輕飄,帶著顯而易見的不確定。
這樣的語氣是甄柔故意而為,她覺得自己剛才的話過多,便找了轉圜的話道:“當然,我對這些一竅不通,可能想法都有些貽笑大方,所以三公子……”
話猶未完,曹勁驀地出聲道:“好,就按你的意思辦。”
本來只是想坦然應對曹勁的懷疑,最多也就多打聽一下曹勁何時對徐州用兵,卻萬萬沒想到曹勁居然就同意她的提議了。
甄柔不由微微瞠大眼睛,雖未置一詞,表情卻明一切。
曹勁目光深邃,認真的看著甄柔道:“你是名門貴女,又淑名遠播,一場盛大婚禮是你該有的。在縣令府完婚,確實委屈你了。若在營中完婚,雖也不能做到盡善盡美,但有五萬眾軍士為你祝婚,場面盛大也非尋常貴女可比。”
言及此,話一停。
曹勁的神色有了一絲變化。
他微微勾了勾有些寡情的薄唇起,臉上冷硬的線條不覺柔和了,語聲沉緩道:“這也算是,我對你的補償。”
“補償……?”甄柔輕輕重複了一聲,旋即低頭垂眸,心中不置可否,口中卻道:“恩,我知道了。”
低垂螓首,仿若羞赧。
又本就一副柔美好聽的嗓音,刻意放低音量之後,即使不帶絲毫情緒,卻也只會讓人覺得那是溫柔意的順從。
曹勁看著眼前一派柔順美好的甄柔,志得意滿地笑了。
他一開始就看上的美麗女郎,即使如何輾轉,終究要嫁給他。
而他看中的其它……
目光右移,看著不遠處的徐州地勢圖,他為達成其它的至關重要一步……
曹勁眼睛微眯,眼底盡是莫測之色。
“你到底是新娘,婚禮既然移到了大營,我自會另外安排人籌辦,你安心待嫁即可。”須臾,曹勁收回眸光,對甄柔道。
這樣更好,甄柔又一次從善如流地低聲應了。
在兩人各懷心事的刻意為之下,他們的相處奇異的和諧,書房裡的氛圍很好。
這時,有曹兵在書房外,隔著簾子請示道:“三公子,您和女公子的晚飯可是送進書房?”
甄柔養病的日子,三餐按時,下午時分還有加餐。
今日為了曹勁的傳見,她將午飯提前了,下午又未加餐,到這個時候自是已有腹餓。
當下一聽曹兵請示的話,甄柔就想到兩三個月前,她和曹勁在他們甄家南郊莊園裡一起用午飯那次。
進食沉悶,飯菜粗糙。
在腹餓之下,甄柔可不想再和曹勁共用晚飯,且還有兩日就要完婚了,以後用飯的日子豈會少?
現在自當是以己悅為主,甄柔直接拒絕道:“男女成婚前三日,聽是不能見面的。今日相見雖已破例,卻也是因有要事相談,現在我卻不好再留下用飯了。”
在彭城雲清寺的大雄寶殿裡,曹勁已知甄柔對這些頗為聽信,另外自己從大營回來一身鎧甲未換,他也有些疲倦,這便同意了甄柔的話,朝外吩咐道:“僅我一人晚飯即可。”
曹兵領命退下。
如此,甄柔也起身告辭。
看著甄柔揚長而去的背影,曹勁心念一動,突然叫住甄柔道:“本答應你,會多看望你。但這一月忙於戰事,半月前又問過羅神醫,他你恢復不錯,我便將看望你的事丟下了。不過這到底是我對你的食言。”
甄柔已走到門口,正要挑簾而出,未想曹勁竟向她解釋起沒來看她之事,不覺好笑。
在她看來這根本不值一提,她甚至已經不記
得有這回事了,不過既然曹勁鄭重其事解釋了,她也不能視之不理。
甄柔回身道:“一個月前我病時,已經耽誤你丟下戰事過來看我,後來又為我請了羅神醫看治,已是極好了,三公子無需再為沒來看我這等事多想。”
罷,再次欠身一禮,便是轉身離開。
轉瞬,人消失於竹簾之後,隻余竹簾微微晃動。
曹勁看著門口晃動的竹簾,目光驟然冷了下來,不過待想到兩日後的婚禮,他認為沒有什麽可在意了,旋即轉移了注意,在部下送上晚飯之前,他重新又走到徐州地勢圖前,精神貫注地看著。
不知道曹勁最後那句話為何,也沒有在意他最後的話,甄柔出了院子,就徑自帶了候著的阿玉回去。
而接下來的兩天,甄柔終於在時隔一個多月的閑散靜養之後,又忙碌了起來——備嫁。
轉眼,到了永安三十三年九月二十二日,大婚這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