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難得呀!”
從竹林面館出來,我便忍不住感歎道。
“怎麽?”
“這麽多年了,竹林面館還是原來的樣子,也真是難得。”
“你似乎是話中有話。”
“我只是覺得這個世界變化太快了,我們也漸漸地習慣了這種變化,竟並不覺得有什麽大不了的,可一旦發現還有不變的,難免就會形成心裡落差,哦,原來不是世界變了,而是人變了。”
越念林沒有說話,我卻有些說得意猶未盡。
“畢業、工作、結婚、離婚、辭職,到想要換行業,進入奇跡,到今天,不過也就十幾年的光陰,來來去去,自己還是那個自己,別人卻終究成了別人。”
“你不是還有那個好姐妹嗎?叫做賀菲的。”
差點忘了越念林是見過賀菲的,只是他應該不認識秋若一。
“嗯,還好有她們,這一路走來也算有個依靠。”
眼看走到了一個路口,我是不認識路的,只能看著越念林,我想既然他能將我順利帶到竹林面館,就能帶我順利找到停車的位置。
越念林看著我,面有難色,似乎有話要說,卻有些猶豫不決。
“不會吧?你也忘記路啦?”
其實我的內心獨白是這樣的,“哈哈,你也有今天,還好有三輪車不定期出現,也不至於兜兜轉轉走冤枉路。”
“我是在想,不知潘小姐是否願意陪我在校園裡走走?一來消食,二來難得回來一趟,找找過去的記憶也好。”
原來這才是越念林猶豫不決的原因,其實即使他不說這麽多,我也是有心想要再逛逛的,雖然母校就在市區,但這麽多年了,我竟然並沒有常常來看看。
這個地方有太多的回憶,悲傷也好,快樂也好,都在那裡,逃不掉躲不開,事過多年,依然耿耿於懷。
人的內心倒是奇葩的存在,沒來之前躲著她,避著她,生怕勾起那些塵封的往事,情願一輩子做一隻把頭埋進沙裡的鴕鳥,把懦弱當成快樂。
可一旦來了,卻像是著了魔一般,想要將那些與塵封往事相關的人、事、物通通看個遍,普通一個癮君子,毒癮上來,欲罷不能。
“好呀!說起來我已經很久沒有來過了,對這裡還是有些愧疚的。”
說著,便跟在越念林的背後,朝東區走去。
“我和你不同,我經常來,這裡的每一棟樓,每一棵樹,我都記得清清楚楚,像是刻在了心上一般。”
雖然並沒有說什麽傷感的內容,但越念林的話卻明顯帶著傷感的情緒。
“越總,冒昧問一下,您當初在學校的時候是不是發生過什麽事情,或者有什麽思念的人?”
“為什麽這樣問?”
“說了你可別生氣,我是覺得吧,你對這裡的感情有些特別,不太一樣。”
“林子,你相信會有不變的人嗎?”
“不變的人?這得看是哪方面的不變了,如果是生理上的,我不信,我可是一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不信那些個歪門邪道的東西。”
“不是這方面,我是說內心,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感情,諸如此類。”
越念林這麽一說,我覺得我內心的猜測也是八九不離十了,看著他的背影,在昏黃的路燈下面顯得格外高大深沉,卻沒想到他竟擁有如此細膩的內心世界。
“或許有吧!”
越念林突然停下了腳步,轉過身來看著我的臉,“或許?為什麽是或許?”
“很簡單呀!我沒有碰到過,但不代表別人沒有碰到過,所以是或許。”
我知道,當他問出那句話的時候,他的心裡早就有了答案,如今卻裝模作樣地來問我,也不知道是做何居心,所以我給了他一個模凌兩可的回答,即使這並非是我內心真實的答案。
越念林轉過身去,看上去有些失落,之後便好長時間沒有再跟我說話。
東區有一個很大的池塘,夏天的時候池塘裡碧綠一片,竟也看不到水深水淺、是黑是白,那碧綠上還大大小小點綴著粉紅色的花苞,漸漸的,花苞變成了一朵朵綻放的荷花,像是鑲嵌在碧綠之上的寶石,很是可愛。
情侶們大多愛這樣的場景,加之學校也算得上是一處懂得風雅的地方,在荷花池旁生生地安了許多椅子,那椅子也是不長不短,剛好能坐下兩個人,更妙的是,荷花池邊上還種了許多的柳樹,萬條垂下綠絲絛,椅子正好在柳枝底下,為這可愛之處又增加了幾分意趣,於是,那便成為了情侶們約會的絕好場所。
過去我也常來的,當然不是自己一個人,而是跟我讀書時候談過的唯一一個男朋友,越辰宇。
跟大多情侶不同的是,我和越辰宇並非是為了在那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的美好景色中去你儂我儂,而是另一件在我們看來要有意思得多的事情。
這件事情就是釣龍蝦。
剛想到釣龍蝦這一茬事,便感覺有人在拉我的手,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已經被越念林拉到長椅邊上了,而且我們竟然已經繞著池塘走了大半圈路。
“累不累?坐會兒唄!”
這句話明顯不是在詢問我的意思,因為話剛說完,越念林便已經一屁股坐了下來,還望著我,拍了拍身旁的空位子,意思讓我也坐下。
在我眼裡這長椅就像是為情侶而生的東西,要是真跟越念林坐在那裡,我覺得自己難免會想入非非,好不容易得來的和諧氣氛就又被破壞了。
“不用了,你自個兒坐吧!吃得太撐,還沒消化,站會兒。”
越念林沒有說什麽,我順勢走到更靠近那些荷葉的地方,南方的秋季並沒有傳說中蕭瑟的景象,多多少少還保留著夏季的繁榮,以至於這裡依然是荷葉滿堂,高矮不一,參差不齊,將那如水的月色映襯得更加溫柔和婉轉。
“你一定很好奇吧!”
“你指的是什麽?”
“我和Kathrine,還有最近奇跡遇到的麻煩。”
“嗯。”
實話說,我並不知道如何回答老板這突然而來的問題。若是回答“是”,這兩件事情其實都不是我所能插足的,保持安全距離是最好的選擇。若是回答“不是”,我卻又真的很想知道,為何自己會莫名其妙地成為眾矢之的。
還好的是,這一如既往地不是一個真正的問題,因為越念林一早就想好了要告訴我,並且是迫不及待。
“她的名字叫蔡梓淇,是東南亞某財閥唯一的女兒,上面還有一個哥哥,在業內也是個了不起的人物。”
荷塘月色固然是美的,可我卻是心猿意馬,明明耳朵在努力地聽著越念林的故事,生怕會錯過任何一個細節,但我的眼睛卻望著別處,盡力做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我過去只是個普通人,準確的說,是一個有些才華的普通人。”
“可是你把奇跡經營得很好,這是有目共睹的。”
“別人都說我是白手起家,這固然沒錯,但他們並不知道的是,其實我是靠女人起家的。”
雖然我沒有轉過身去看他的臉,但我腦海裡早就已經出現了他慣用的微笑,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悲傷。
“是Kathrine?”
“沒錯。因為她的關系,我被她爸爸介紹的朋友收留,當了別人的兒子,從此,從此便是飛黃騰達,有了今天的一切。”
“你的父母呢?”
問出這句話的一瞬間,我便開始後悔了,世上最簡單而愚蠢的事情,就是毫無準備地戳人短處,若還有父母,若父母還有能力撫養,又怎會去做陌生人的兒子。
“死了,不過你不用安慰我,我早已接受了他們離開的事實,對於有的人來說,活著是最好的,而對於另一些人而言,活著還不如死了。”
這明顯又是一句我根本接不下去的話,我背後的這個男人,似乎藏著很多很多的故事,我不知道這些故事對於他來說意味著什麽,我更加不能理解,一個孩子會對父母的死亡說出這樣驚世駭俗的語言。
的確,我們本就不是一類人,卻陰差陽錯硬湊到了一起尬聊。
“為了可以留在我身邊,她不顧她父親的強烈反對,非要跟著我來中國,非要到公司工作,她是一個被寵慣了的人,我擰不過她,就都答應了。出國之前,我的養父和Kathrine的父親做主,給我們舉辦了一場隆重的訂婚儀式,於是,就有了今天未婚夫妻的身份。”
“你不愛她?”
“為什麽這麽說?”
“你在說起這件事情的時候, 並沒有表現出幸福的感覺,照理說Kathrine絕對稱得上是一等一的美女,家世又如此顯赫,也算是你的恩人,怎麽說,你都不吃虧,不僅不吃虧,還是狠狠地賺了呢!”
“呵呵,你也這麽想?全天下的人應該都會這麽想吧!”
“因為這就是事實呀!”
“事實?哈哈,也許吧!”
聽著越念林說的話,那微小的,帶著自嘲情緒的笑聲,我突然間有些同情Kathrine。自己深愛的未婚夫卻不愛自己,或者不是那麽愛自己,這種感覺一定糟透了。
“我覺得對她不公平,你若不愛,應該告訴她,她就算再蠻橫,再霸道,也不過只是個女人,女人畢生所求,不就是一個對自己一心一意的丈夫嗎?你如今的心猿意馬,是比不答應訂婚還嚴重的事情。”
“是嗎?在你看來我是不是就是傳說中的渣男?軟飯男?”
“這是你們兩口子之間的事情,我想我不便評價。”
“如果從一開始,你就已經參與其中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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