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陽夫人不會讀心,不知道太平公主的心思,也沒有注意到她臉上的神色變化,因為她也沉浸在一種喜悅之中。她喜滋滋地說:
“公主,上官婉兒被打入地宮之後,一切職位都被褫奪。現在秋霜擔任尚宮及后宮女官之首,掌製誥,擬詔旨。秋霜是我們的人,等於我們在宮中的實力得到了增強。”
秋霜是她的弟子,她沒有實現的願望被弟子實現了,華漾夫人能不高興嗎。在她看來,弟子的成功就是師父的成功。
“挺好。”太平公主語氣平靜地說。實際上在她看來,秋霜是華漾的人,而不純然是她的人,不過她嘴上沒有說而已。“春香怎麽樣了?”
“春香離開了尚寢局,隻掌尚食局,這對於我們來說,卻是一個損失。”華漾夫人的語氣中帶著遺憾。
太平公主點頭,在她心目中,春香比秋霜要親近一點,也更可靠一些。她若有所思地問:
“現在誰掌尚寢?”
“這個皇上還沒有公布。”
“尚寢是最重要的。這個位置失去,以後重要的消息我們便得不到了。”太平公主眼眸之中浮現一抹憂慮之色。在她看來,后宮女官之首掌握詔旨,固然重要,但是侍奉皇上更衣睡眠的尚寢更加重要。以前她之所以對皇上的動向了如指掌,就是因為春香的存在。春香是她的人,以前是她的貼身宮女。
“婢婦會去安排運作,爭取讓我們的人成為尚寢。”華漾夫人承諾。
“嗯。”太平公主點了點頭,隨後忽然臉色變得鄭重,看向華漾夫人,問道,“你剛才說罡烈侯被打入哪個宮?”
“寒宮。”給太平公主添了一杓茶湯,華漾夫人臉上帶著耐人尋味的笑容,直言不諱地問道,“公主莫非又想進宮去探望那人一番?”
太平公主喝下一盞茶,瞟了華漾夫人一眼,輕輕一笑,反問了一句:“為什麽不呢?”
“這種沒有結果的事,公主值得去做嗎?”
“沒有什麽值得不值得。”太平公主微微一笑,臉上露出非常堅定的神色。
雖然太平公主的很多謀略是華漾夫人出的,但是與張麟的交往和結盟,卻是太平公主一人決定的。而且,到目前為止,這結盟,為太平府帶來了相當明顯的效果。
“公主打算什麽時候進宮?”
“就是今日。”太平公主語氣堅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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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苑。
休息了一會兒之後,張麟的身體恢復了一點,又接著負重繞著大殿邊上的高低起伏的路線奔跑,累得氣喘籲籲,大汗淋漓。
正在這時,又有一行人,進入了寒苑的後院,都是內侍裝束,長相都很清秀。
負重奔跑著的張麟,正好迎面奔來,一眼看到來者,頓時認出來了,其中一人,並非內侍,而是太平公主所裝扮的。
“公~”他趕緊放慢步子,走到甬道上,氣喘籲籲地打招呼。
“對,我是公公,是武公公派我來的,看你有什麽需要。”太平公主趕緊向張麟使了一個眼色,然後胡謅道。她的聲音清澈,雖然在裝公鴨嗓子,但是不怎麽像。
“哦,原來是這樣,公公有勞了。”張麟會意,立刻附和著太平公主的強調,胡說一氣。
“我有要事相談。讓你手下走遠一點。”太平公主走到張麟身旁,壓低聲音道。
“好。”張麟連忙點頭,然後向盧駿異交待,“俊義,你到前院去把水燒開,好泡茶招待客人。”
“是。”盧駿異答應,然後邁步走向前院,在木頭長凳上坐下,一心一意地蹬踏用銅絲繞磁石而做成的軸轤。他是聰明人,雖然不認識來者,但覺得有些眼熟,武公公剛剛來過,隨從之中沒有這樣的人,絕對不是武公公的人。他暗中猜測,來者絕非尋常之人。
“你穿著一身鐵甲奔跑出一身臭汗,這是幹什麽?”等盧駿異走遠了,太平公主從袖兜裡拿出香帕,溫柔地擦拭著張麟額頭上的汗水。
“我沒有什麽事,在練功打發時間。”張麟呵呵一笑。
“有這麽練功的嗎,你看看你,幾天沒見,人都變老了好多!”太平公主不無痛惜地說。
“沒事的。”張麟無所謂地擺了擺手,旋即壓低聲音問道,語氣之中帶著不解,以及濃濃的擔憂,“公主你怎麽來到這兒?你不知道到處都是皇上的耳目嗎?”
“沒關系,宮裡有我的人,會替我掩藏蹤跡,皇上不會知道我來過這兒。”太平公主莞爾一笑,語氣堅定地說,像是安慰張麟,也是安慰自己。到這兒來,她委實擔了許多的風險。
“但願如此。”張麟知道在神都豎立著許多望樓,但是在宮裡沒有那種高高的望樓,在宮裡做什麽小動作,反而更加安全。
張麟知道太平公主冒著重大風險進入寒苑探望他,並非僅僅探望,定然是想詢問避免賜婚的方法。那日在茶樓會晤之後,他認真思考過,卻是沒有想到什麽好辦法。後來他被打入寒宮,與外界隔絕,無法與太平公主聯系,加之一心撲在練功上,就把這事給拋到了腦後。
現在見到太平公主,便猛然想起這茬事,他撓撓頭,不好意思地說:“公主,你上次說的事情,我真的沒有想到什麽好辦法。”
“向你問策,只是順便而為之事,要是沒有,我也只能順應天意。我此次過來,還有一件更為重要的事情。。。”太平公主一邊用柔和的聲音說,一邊走到一叢牡丹花樹旁邊,從樹枝上摘下一片葉子,拿在手裡把玩著。
“更為重要的事?”
太平公主好像很害羞似的,低聲囁嚅道:“我是來報答你的。”
“報答?”張麟眼睛眨動,沒心沒肺地笑嘻嘻問道。
“嗯~”一抹紅潤飛上了她白皙滑嫩的臉龐,並且一直紅到耳鬢,她垂下了頭,好像做了什麽不可饒恕的錯事似的。
女子的報答很簡單,哪怕身為尊貴無比的公主,也不例外。
太平公主覺得現在不報答張麟, 以後說不定就沒有機會了,哪怕她以後當上了儲君,甚至當了女帝,那時或許可以用高官厚祿報答張麟,但那不是她真正想要提供的報答方式。
她想給予的報答方式,還是與情感有關的。
她是大膽了一點,但是母皇逼她嫁給有家室的武家子弟,她還有什麽必要守身如玉?
要是張麟有好辦法,或許她可以等到下一次,或者下下次,等兩人關系更加親密一點時,等到水到渠成時,再做如此的決定。可是,張麟面對這樣的疑難,也束手無策,那麽,她就沒有必要再等下去了,因為離開寒苑之後,她和張麟之間就很有可能不會再有下一次見面的機會了。
在做出這樣魯莽甚至有些荒唐的決定時,太平公主的思想也是相當艱難的,在內心之中費了很大的掙扎和鬥爭。
對於張麟的欣賞、感激和報恩,所有一切,疊加起來,加上她自己的感情因素,經過苦苦的戰鬥,終於戰勝了理智,戰勝了道德,戰勝了怯弱,戰勝了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