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湖畔的湖,並不是個天然的湖泊,而是一個巨大的人工湖。聽周陸說,這湖當初可是用上萬民夫挖了半歲,才算完工。之後又引來渭河水灌注其中,卻在湖心獨留一個小島,只有一條石板橋與岸相連。而詩會的地方,正在那湖心島。
正值盛夏時節,湖面的蓮花倒是開的茂盛,一朵朵伸出水面簇擁著小島,島上又是遍植花木,遠遠看去當真是猶如福地。
島的正中心是個巨大的亭子,就像一頂巨大的蘑菇傘一般,擋下了頭頂的陽光。這會,島上已經聚了不少人,都在那傘蓋下閑聊。
周陸也不敢怠慢,領著鄭遠就向那石板橋走去。
“糟糕,陛下!陛下來了,咱們快些!”說著,周陸拉著鄭遠就要向前快走。
鄭遠扭頭一看,果然,皇帝的儀仗已經出現在了不遠處的拐角。
兩人連忙加快腳步。
“周陸!”
還沒走幾步,高力士那獨有的,渾厚中夾雜著一絲尖細的聲音還是傳了過來。
苦著臉轉過身來,看著已經出現的李隆基夫婦,鄭遠隻好擠出了一個笑容。
李隆基的心情似乎不錯,招了招手,說道:“鄭小子,過來!”
“哎!”撇下周陸,鄭遠連忙一路小跑著迎了過去。
“臣鄭遠,見過陛下,貴妃!”到了跟前,這會倒不用下跪,鄭遠行了一禮,打招呼道。
看著灰頭土臉的鄭遠,李隆基打趣道:“怎麽來的這麽晚,睡過時辰了?”
抬頭看了眼,鄭遠心裡卻是嘟囔,自己已經起的很早了好不好,誰知道你今天要辦詩會,況且,到這很遠的好不好。
“不敢瞞著陛下,臣出門還算早,只是路途遙遠,半路車夫又突然反悔,我們打了一架,這才晚了些。還請陛下恕罪!”
“哈哈哈……”
李隆基頓時大笑起來,楊貴妃掩著嘴,卻是花枝亂顫。就連旁邊的宮女太監,都是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樣。
等笑夠了,李隆基這才說道:“我猜,你是打贏了,對吧?”
鄭遠卻是一本正經,說道:“陛下好眼力,臣自幼長在山中,體魄還算強壯,僥幸贏了。”
“還真是少年心性。看你體魄不錯,就是不知文采匹配否?一會你也做兩首詩,如何?”
鄭遠頓時一愣,啥意思,讓自己作詩?就他那腦袋裡存的兩把刷子,這不是難為人嘛!作詩,他改詩還差不多!
看了眼一臉認真的李隆基,鄭遠心裡叫苦不迭。就知道來這沒啥好事,果然,第一天就要人命呐!
苦著臉,小聲說道:“陛下,真要作詩?不瞞您說,師父教導詩詞時,小子淨去玩了,沒學來幾成本事,怕是作不好啊!”
李隆基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斥道:“有你這樣的徒弟,你師父也當真心累。這樣,你一會就站我旁邊,看看別人怎樣,好好學學!”
“您旁邊?別啊!陛下,小子不學無術,不能讓陛下也跟面上無光,我站遠點,站遠點就成!”鄭遠連忙求饒。
讓他站皇帝旁邊,那是真要命啊!八成還是要被人拉出來作詩,那更丟臉。
“不成!就是讓你長個教訓,以後多些學問,免得師門蒙羞。”
言行之中,李隆基完全一副老師做派,又接著說道:“一會以荷花為題,你先好好想想。”
雖然泄了題,可就這一會,有個毛線用啊!
“陛下!”
鄭遠連忙快走幾步,
想要湊到跟前,卻被高力士給擋到了一邊。 訕訕的笑了笑,鄭遠小聲道:“小子自己出醜沒事,可就怕讓師父蒙羞啊。陛下,我師父做過一些詩,我一會就說是我作的,您替我保密,成不成?”
“嗬!”
李隆基猛地停住步子,看著鄭遠,有些哭笑不得。扭頭對楊貴妃笑道:“看看這滑頭,這是想把我也拉下水啊!”
又轉過臉,問道:“既是你師父的詩作,那該是無人知曉,你為何又多此一舉,讓我為你保密?”
鄭遠臉色一肅,向著秦州方向作了一揖,這才答道:“師尊曾教導我,君乃國之象征,不可欺,若遇明君,更當謹遵忠、誠二字。陛下,小子雖不學無術,然師尊教誨卻不敢相忘。”
話是說的擲地有聲,看著鄭遠,李隆基突然沉默了。
歎了口氣,說道:“令師真乃當世人傑,可惜……!罷了,就許你如此。”
“多謝陛下!”
悄悄抹了抹額頭的汗,鄭遠長出了一口氣。
小島上,傘蓋下已經是人滿為患。本來就是個人工島,方圓也就幾十米的樣子,傘蓋下更小,卻站了足足二三十人。其中,大部分都是二十許的年輕人,當然,也有個別老家夥,這會也正同樣聚在一塊閑聊。
不遠處,皇帝的儀仗終於登上了石板橋,島上像是按了暫停鍵一般,話聲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是自動分列兩旁,迎接他們尊敬的陛下!
“參見陛下!”
站在前頭的老頭大喊了一聲,後邊的眾人也跟著喊,開始行禮。
站在皇帝身後,鄭遠也著實體會了一把聚光燈下的感覺,雖然,他只能算一塊幕布。
“無須多禮,隨意就好!”
向眾人擺了擺手,李隆基又轉向那老頭,笑著道:“林甫,你今天怎麽也有心思參加這詩會?看起來,身體卻是好多了。”
李林甫笑著道:“呵呵,多謝陛下掛念。臣也是想跟我大唐的青年俊彥多親近,總跟那些老頭子一塊,怕是要老的更快了。”
李隆基臉上笑意更盛,走過去拉著李林甫,說道:“正是,正是!來,與我同坐!”
幾位大佬走到涼亭的一頭,臨近水面,鄭遠則像個受氣的小媳婦,乖乖跟了過去。沒辦法,一圈都是皇子皇孫跟各路二代,他湊過去不是找不自在嘛!
悄悄掃了一圈,鄭遠悲哀的發現,貌似,這裡就數他地位最低啊!皇子就不說了,好幾個都著郡王服飾了,就連那些二代,從配飾看,他就沒看到比自己低的。
鄭遠在打量周圍,周圍人又何嘗不是在打量他呢!皇帝身邊突然站了個陌生小子,這自然是個大事。看著穿的是禦醫官服,可,這是詩會,一個禦醫來湊什麽熱鬧?更別說還站在皇帝身邊了。左右問了問,居然都說不認識,更是讓人一萬個不解。當然,其實也有認識的,像李豫,這會就目瞪口呆的看著鄭遠呢。
注意到周圍的目光,鄭遠心裡無奈,隻好咧開嘴,每人送了一個真誠的微笑。
“陛下,這位是?”
跟皇帝寒暄了兩句,李林甫終於也忍耐不住,指了指旁邊的鄭遠,問道。
“呵呵,一個小滑頭,莫要管他!”李隆基笑著道。
這話一出,眾人心中卻是一個激靈。雖然話中沒什麽誇讚,但任誰也看得出來,這態度……,也太親近了吧?一時間,眾人對鄭遠的突然就鄭重起來。
而正努力向後縮的鄭遠,莫名其妙的就收到了好幾道友善的目光,打了個冷顫,心頭卻一陣惡寒。
陽光終於開始毒辣起來,島上林木不少,但能當蔭涼地的還真不多,就算在涼亭下,一大群人聚在一塊也熱。很快,人群就自動散布到了涼亭邊緣。一隊太監及時趕到,支起了涼棚。
夏天消暑,只有蔭涼自然不夠,還得有瓜果才成。不過,切好的瓜果不易保存,所以人落座了,不遠處的宮女才開始切瓜,還有的則是布置飲品。
接過了第一塊瓜,李隆基有些貪婪的咬了一口,長出口氣。
作為站在皇帝身邊的人,鄭遠也厚著臉皮向那宮女伸出了手。
提著桶,那宮女看著鄭遠,臉色漲的通紅,不知道該不該給。
“快給我一塊,渴著呢!”鄭遠小聲催促道。
看了看旁邊正在談笑的皇帝,那宮女下了決心似的,也拿出一塊,遞給他。
到手裡,鄭遠這才發覺,這瓜居然是冰涼的!,他居然看到了冰渣子,雖然轉眼就化作了水。再看看那宮女提著的小桶,果然是冰桶。
此時硝石製冰法還沒有發現,那這冰的來源就簡單了,還是挖的冰窖嘛!能一直存到這會,可見冰窖不會小。
冰鎮瓜果,是李隆基這邊幾人享受的。除了鄭遠這個湊數的,全是大佬。至於其余的眾人,就只有瓜果,就連李豫也不例外。
一塊瓜吃了大半,眼看著還有不少瓤,李隆基卻是手一抖,直接扔到了旁邊另一個宮女遞來的桶裡。
嘖嘖,果然是有錢人,這做法倒是跟千年以後喝酸奶不舔蓋的土豪有些相似。
擦了擦嘴跟手,李隆基這才開了口:“這酷暑炎炎的,人都難得出門,我也實在憋悶的很。 今天正好,讓你們這些少年人也都來聚聚。先講好了,每人都至少吟上一首,出佳句了,有賞!”
又看向李豫,說道:“豫兒,你先來。就以這滿湖的蓮花為題吧!”
“喏!”
李豫站出來,開始踱步……
好吧,這是現場作詩,李隆基可沒給他們泄題。
說是詩會,但鄭遠也看出來了,這分明就是換個形式的考校嘛!
很顯然,李豫沒有曹植七步成詩的本事,就在那一直轉啊,轉。眾人卻是好耐心,吃完瓜就在那苦思,涼風再一吹,倒也愜意。
一直轉了半刻鍾,看的鄭遠都開始替他揪心了,李豫才總算停了下來。
面向自家親爺爺,李豫倒是信心十足,吟道:“面面湖光面面風,可人最是白芙蓉。分明飛下雙雙鷺,才到花邊不見蹤。”
“好詩!”
“殿下好文采!”
話聲一落,不出意外的,李豫收獲了一堆的客氣話。只是,這誇讚也實在過於直白了些,就像是走了一道程序,說完就該下一個了。
“嗯,不錯。若能再工整些,語句再多些生氣,該是上上之選。”
李隆基很快做出了評價,看著孫子,一臉的欣慰。
雖然兒子不怎麽討喜,但這孫子卻著實不錯,舉止總有自己當年的影子。
“賞錦緞五十匹!”
李隆基輕飄飄的一句話,李豫就發了一筆財,卻是看的鄭遠眼熱不已。
“謝陛下!”
似乎是習慣了這樣,李豫面色不變,行了禮就退到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