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岸七八十裡處,冰冷海水翻動浪花交疊,被魚貫而行的戰船犁開。
楊肇基立在指揮台上,海風吹刮他胡須半歪,也拉伸銅管望遠鏡四下探尋,能看到的除了前後戰船、運船外,只有墨藍冷寂的汪洋大海。
他猶豫再三,對監軍開口,準備更改作戰計劃:“道主用兵過於穩妥,所圖又大,前後稍有差池,就有飛鳥入林之患。”
“從登萊起兵到旅順,受海風、浪潮影響,往往會有三日誤差,算登萊軍參戰前後時差最大能有五天。這一戰靠登萊大軍斷奴子後路,隱患頗大。”
“故,我軍靠岸不見登萊軍跡象,要分兵兩股,一股急襲鎮江,一股按原有計劃襲佔義州。急襲鎮江之軍,事成後再分軍兩股,一股控扼鎮江,阻奴子後援接應之軍,另一股攜帶火藥分布鴨綠江,事急時炸毀江面,務必阻奴子主力於江東。”
“我將親率第一、第二、第三標襲佔義州,第四、五、六、七標襲佔鎮江,再分第六、第七標控扼鴨綠江西岸。”
監軍唯唯應下,出征在外指揮權盡數在楊肇基手中,監軍隻負責軍紀維持、戰功審核、物資轉運、繳獲再分配等事。
正月十四的夜裡,朝鮮鎮參戰的八個標繞過雲從島、皮島,出現在皮島西北三十裡處,破開薄弱的冰層,深入五六裡後才停止破冰,各標先後下船,就在冰面上搬運作戰、生活物資,於冰面上集結。
這裡是鴨綠江的入海口,冰層堅固,沿著冰層直走,就能到鴨綠江上。
登陸演練過兩次,倒也沒出什麽差錯,只是不清楚河口一帶的具體情況,所有船隻聚集在破開的冰層中,船體周邊碎冰懸浮,不多時就凝結冰層,封住了船隻。
船隻穩固方便搬運物資,只是無法撤走,也無法虛張聲勢去雲從島、皮島一帶嚇唬敵軍。
袁樞與楊肇基匯合,稍作討論,就決定棄船,操船的萬余輔軍協助運輸物資,戰鬥部隊率先集結沿著冰層北上,由楊肇基統帥去襲佔義州。
至於濟州島防務,有楊國棟和兩個標守軍,以及朝鮮水師一部,足以防守。
濟州島那邊氣候溫暖的多,也沒有鴨綠江流量這麽大,還這麽近的河口,所以海面結冰現象微不可察。
別說濟州島,就是朝鮮國王避難的江華島,海面結冰現象也不嚴重。
一塊塊狹長木板鋪在冰面上,釘了包裹鐵皮的滑槽,這種簡陋冰車裝載一箱箱的戰鬥物資被推著前進,移動速度極快。
除常見戰鬥、生活物資,另有十二門紅夷大炮也在運輸范圍內,裝訂了更大面積的冰車,紅夷大炮也順利移動。
擔心運載大炮的冰車壓垮冰面,這些大型冰車由繩索拉扯前進,也不需要多少人力,炮隊行進時隊員分批輪換拉扯,也能跟上其他行軍隊伍。
冰上有冰車,雪上也應對準備了雪橇,這是缺少牛馬車輛,又無專業後勤部隊情況下的笨辦法,使楊肇基能攜帶十五天左右的戰鬥生活物資。
如果沒有冰車、雪橇,大冬天部隊重裝、防寒裝後,撐死攜帶五天乾糧,而且戰鬥物資、器械嚴重不足,打遭遇戰可以,打陣地攻防戰,會被活活耗死。
這也是建奴喜歡冬天打仗的原因,幾乎不需要人力幾倍於戰鬥部隊的後勤部隊,只需要配備牲畜、雪橇,戰鬥部隊又是以抄掠為目標,所以能迅捷轉戰各地,只要有雪的地方,建奴就能輕易抵達,並從容攻取。
天色未亮,巡哨部隊坐著十幾頭雪橇犬拉載的冰車進行偵查,遠遠看見青黑色人影就提前分隊進行抄擊。
呂維的重視下,打磨望遠鏡這種工作對宮裡、工部的工匠來說不存在技術難度,京營還未配發的望遠鏡,已大致配發到朝鮮戰場。普通的哨官人手一個,偵察部隊配發到什長一級。
陸續集結的朝鮮鎮軍隊分成一哨哨的疏散隊形前進,楊肇基在前,袁樞在中,仿佛青黑色蜜蜂團,點綴在冰雪上。
楊肇基也乘坐冰車,身上裹著一條熊裘……不到朝鮮,不知熊裘廉價。
在巡哨偵察兵指引下,楊肇基看到了封在冰雪中的木製十字底架,周圍還有被點燃的稻草人灰跡,也有部分穿著掉色紙衣稻草人被凍結在冰雪層中,是明軍款式的紙衣。
仿佛明軍故意恐嚇建奴巡哨部隊製作的草人紙衣,紙衣草人固定在十字底架上,被建奴發現自然是一把火燒了烤烤火。
楊肇基注視下,十字架被挖出來,他親自上前觀察上面雕刻的字母。
又拿出他的密碼本,進行翻譯:“keqidilv……”
“再找,找到後運到軍前。”
楊肇基當即返回與大部隊匯合,部隊移動,越是靠近鴨綠江河口,冰面凍結也就越厚,行進隊列也就越密集。
河口十裡處,行進隊列進行微調,使各標建制圓滿,不在相互混編行進。
數字番號的優勢體現出來,一個簡單的命令,就能讓軍隊在行進過程中完成隊形、編制重整。
按數字順序,後番號部隊讓前番號的插隊前進,緩慢行軍時,部隊建制自然能恢復。
這一點優勢,是前後左右中這類方位番號無法替代的,方位番號在戰鬥時有優勢,這點優勢只是理論上的。
到鴨綠江入海口時,部隊已從行軍狀態漸變為整齊的方陣集團,楊肇基讚歎不已,各標軍官、軍士也處於激動狀態。
融入集團的安全感,整齊有序帶來的榮耀、超凡感,讓這支臨戰部隊士氣穩定。
確定登萊軍會按期抵達進攻鴨綠江西面的鎮江,楊肇基也就放棄了分兵計劃,全軍在河口處宣布作戰指令,已是演練過幾次的,主要軍官也都仔細研究過義州周圍的簡陋沙盤,知道自己該幹什麽,遇到常見問題也有預備方案。
這是一支呂維眼皮子底下建立的新軍, 戰術、理念、編制革新比京營新軍還要到位。
徐光啟編訓的新軍,依舊是在戚家軍根基上稍稍改變的近代化操典訓練出來的軍隊;呂維旁觀操訓的兩鎮新軍,他不斷糾正自己眼中錯誤、該改正的地方,這很多被改正的東西,都是他耳讀目染有印象的現代軍隊的常識。
這類常識,才是將門之所以為將門的根本所在。
用兵之法?幾本兵書流傳於世,兵法誰不會?
關鍵的是養兵、練兵、帶兵的方法,這年頭,這類東西除了父子手把手肯教,還能去哪裡學?
呂維對這類常識的重要性缺乏認識,楊肇基難道不清楚?
新軍上下都是拿命在吃軍餉,什麽有用,什麽沒用,哪個更有用,難道他們自己不清楚?
這就是楊肇基敢提議分兵的原因,他不怕分兵,他信任新軍的戰鬥力!大朙藥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