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維索要的熱米粥還沒來,玄武門方面的報告先來了,景山之上的確彌漫大霧,聚而不散。
就在皇后坤寧殿之中,天啟一襲素錦團龍常服坐圓凳上,兩手自然放在腿上詢問:“景山之上確有奇霧,先生也應是奇人無疑了,不知如何稱呼?”
“呂維。”
一側圓凳上呂維也坐著,隻是手裡端著蓋碗茶淺嗅著,面露狐疑之色:“道號青陽。”
他小飲一口熱茶,搖著頭:“還以為皇宮的茶如何如何了得,原來也是尋常滋味。”
天啟也斜眼看一眼自己的茶碗,莞爾做笑,語氣緩慢溫和:“凡世俗物自然不及仙家奇珍,隻是不知青陽真人仙籍何處?”
兩人有意放慢語速交流,倒也明白對方話裡意思。
稍稍沉默,呂維傷感輕歎:“不再此界中。”
天啟追問:“凡世難覓仙蹤,真人仙籍可是洞天福地?”
呂維一愣輕輕點頭:“是洞天,卻不知是不是福地。今日虛空門戶破開,洞天隨我一同落在景山之上,你若有心,可來景山見我。”
言罷,柔和白光籠罩一閃,呂維身形就已不見。
皇后張嫣鳳目圓睜倏地站起,天啟緩緩伸手去摸了摸空氣,驚疑帶著喜色:“神仙?”
緊接著天啟轉身闊步,毫無絲毫遲疑,張嫣趨步追趕還沒到殿門,就聽到一聲馬嘶聲,以及噠噠激烈馬蹄聲遠去。
至殿門處,張嫣放緩腳步,見殿前一眾皇帝的近侍,如女官、太監、少監、禦史、勳衛、錦衣千百戶百余人亂做一團,她姿態沉穩對侍立此處的抱劍中官笑說:“擺駕玄武門。”
玄武門,隸籍金吾後衛的兩班親軍正在換防,一個時辰後會封閉紫禁城四門,那時整個大內紫禁城玄武門以南,午門以北范圍內所有后宮宮門封閉,萬籟俱靜,除了八名更官按時打更外,不會有任何一個走動的人。
天啟縱馬疾馳,兩名當值領班的千戶紅盔明甲,齊齊上前正要大呼製止,見是皇帝本人紛紛單膝跪拜,兩班親軍有樣學樣紛紛跪拜,馬蹄踐踏踩著石板地面呼嘯而過,兩位千戶抬頭互看,俱是驚詫不已。
緊隨梃擊案、紅丸案、移宮案後,又要來一場出宮案?
不等兩個千戶討論,皇帝的近侍團隊呼啦啦的拉成一條線奔逃過來,跑在最前的是年青、體能優異的勳衛。勳衛,是從功勳子弟後選拔出的宿衛,身份即是皇帝的日常玩伴,大多日後會繼承父祖爵位,隸屬五軍都督府成為公、侯、伯都督。
勳衛之後,是當值隨侍的錦衣衛千戶、百戶十幾人,東廠十幾人,大漢將軍、百戶官二三十人,再之後才是嬌生慣養的女官,年齡較大的太監、少監,最後才是一幫氣喘籲籲的隨駕禦史,記錄皇帝日常起居、言行。
這幫人呼啦啦跑出去後,又是皇后隊伍,兩個千戶傻眼了,隸屬玄武門的門吏頭都炸了。
每一個出入的人員都要備案記錄,這讓他怎麽記錄!
馬聲唏律,天啟勒馬沿著台階緩行,淡薄霧氣中隱約能見前後十余步,之前種種景象都已不見,隻有一條石板鋪徹的階梯,很寬看不清極限的石階。
景山第一道,與玄武門正對著的北上門不見了!
空蕩蕩什麽都沒了!
又行二十步,還是空蕩蕩的,原本佇立此處的萬歲門也不見了。
宮牆、門樓,統統都不見了,隻有空闊和霧氣。
順石階而上,
又行不到五十步,一座幽黑城樓立在天啟面前,霧氣朦朧看不清楚究竟多高、多寬,但門洞就高近兩丈,其上更有五個熠熠生輝,金色光亮的大字,染得周圍霧氣也泛著金黃:“天下第一關”。 天啟仰頭注視,稍稍片刻毅然下馬,邁步走向門洞。
“皇上!”
體能最好的勳衛追上來,惶恐低呼一聲,他看到皇帝始終在門洞中走,卻無法更進一步,仿佛原地劃水、踏步一樣,景象詭異讓他異常驚悚。
天啟已察覺出問題,隻能停步,一停下再抬頭,就立在門前十余步處,抬頭可見‘天下第一關’五個大字。
“果然是仙家洞天,奇妙異常!”
天啟撫手稱讚,抬高語腔:“青陽真人,朕赴約而來!”
突然,周圍霧氣迅速消解、後退,天啟已能看到石階上攀登的百余近侍,有的激動亢奮,有的相扶而行,還有相互拉扯不願落後於人的,還有停留原地哆嗦磕頭跪拜的,也能看到玄武門上懸掛的燈籠,以及皇后那緩緩上山的輦駕。
奇異的是兩翼,石階長約百步,寬二十余步,其外皆被濃霧籠罩,什麽都看不出來。
不等其他人,天啟又試著走向昏暗門洞,十幾步後眼前視線豁然一亮,不同於門外的黃昏近晚,這裡烈日高懸,氣候溫熱。
來不及觀察周圍,他先回頭看一眼,就見門洞裡幾名勳衛擠在一起,怎麽努力都是徒勞,隻是原地踏步。
收回目光,他打量四周,腳下是厚實如麥苗的青草,毫無枯黃跡象,也無其他雜草,更無蟲子,給他一種十分潔淨的感覺。
抬頭四處打量,就見大小與景山相仿,隻是四周被濃霧阻擋,且地面異常平整,左右不過八十丈,前後縱深一百二十丈。
舉頭又看頂上太陽,日光灼目隻是眯眼瞥了一下,心中振奮異常。
一掃王恭廠大爆炸帶來的陰霾,有仙人來朝,朕哪裡是什麽失德無福之君,分明是有德之君!
兩層高的門樓裡,呂維卻是抑鬱寡歡,打個招呼讓天啟自己上來。
呂維引著天啟,來到二樓,他指著燈火、炊煙籠罩的京城:“皇上你看,京城上空陰氣凝結,這會滋生邪魔。”
天啟抬頭果然看到夜空上懸著一團緩緩旋轉的黑雲,似乎中心就在景山上空:“真人,這是何故?”
呂維思緒煩亂,難道要說因為地獄三魔神入侵我之前穿越的世界,我不得不帶著這座邊界村逃難過來,結果激活了這個世界的某些法則之類的東西?
肯定不能說實話,反問:“皇上,可知這城門上為何是天下第一關?”
天下第一關有許多說法,有山海關,有居庸關,還有其他意義上排序第一的關。
天啟還未開口,呂維就說:“顧名思義,天下第一關,是能決定天下生死之關。關在,天下在,關亡,天下亡。皇上若不介意,我更喜歡稱呼這裡為鬼門關,皇上可以將我看做鬼門關守將。為了面子好看一點,也能用黃泉節度使來稱呼。”
天啟臉色僵硬下來,僵笑著:“真人說笑了,朕怎會在鬼門關上?”
“皇上,我是守關之將,能讓皇上進來,自然也能讓皇上回去。再說歷代皇帝,哪個沒在鬼門關走一遭?”
呂維聲音如常:“其實,這裡也能被稱之為南天門,朝南而開,可抵天界的關門。”
還能回去當皇帝,天啟猛地松一口氣,隱隱有窒息的感覺,又好奇:“這裡是天界?”
這麽小的天界?就原來景山那麽大?
“是仙靈天界,可腳下是幽冥地界,我這鬼門關直通天地人三界。”
呂維一本正經緩緩敘說,講述一個很可能發生的事情:“我一旦被邪魔攻殺,此關因我而存,也將隨我而消亡於此界。一旦那時,邪魔從此泉湧而出將荼毒天下蒼生,這片天下會染成妖魔世界。”
天啟低頭去看青黑色磚石鋪徹的城牆,心中苦澀, 一路追著來隻是為了得到長生,你卻告訴我會有妖魔亂世?
遼東建奴叛亂,還有國內朝野各處的麻煩事等著我處理,每天還要擠出時間在經筵上聽翰林們講課,哪有時間再搭理妖魔的事情?
見他垂頭不語,呂維就說:“皇上,大明立國二百五十年,已到亡國邊緣。皇上不願做亡國之君,我也不願被妖魔攻殺,使這方天下消亡。你我之間,本就該聯手互助。不然,大明要亡,這天下黎黎眾生也要亡。我也知此事關系重大,皇上也該從容考慮,不妨三日後再來細談。”
呂維說著,伸手虛抓,抓到一枚薑黃符紙,右手食指在上一抹,出現一篇文字,內容讓天啟眼皮一跳,一行一段,標準的聖旨結構:奉,天承命,守關將軍,令曰,持此通關符節者,魂魄可往天界久居,特許隨從侍者二名。
天啟怔怔望著眼前凌空飄浮,周身綻放淡淡白光的紙符,緩緩扭頭看呂維:“真人,朕身死之後,可是會在真人管轄之下?”
呂維遠眺京城萬家燈火:“皇上可知歷代先皇何處去了?人死魂消鮮有例外,除非有功於天地,特擢錄於天界與世同存。世上那麽多人、牲畜,若死了其魂魄都需經過陰司審判……那未免太高看陰司。世上各衙各司主政者是活人,處理活人生民之事尚且推諉,更別說陰司。”
原來人死魂消非常省事,現在影響范圍內的人活著彌漫、散發的情緒會被這裡吸收,死後靈魂也被吸收化作養料,變成邪魔的養料、原材料。
乾掉邪魔,才是自己成長不得不面對的一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