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真的來了,416宿舍整天熱的像蒸籠一樣,況且因為我和梁海潮兩個人睡在一張床上,每晚不去水房衝個涼水澡,感覺根本無法入睡。
某天晚上,梁海潮突然神經兮兮說要去看星星,反正宿舍也是熱浪滾滾,我就跟著梁海潮來到六樓的消防通道口,攀著鐵架爬上了樓頂天台。這裡完全就是一個罕無人至的地方,頭頂的繁星閃爍著布滿天穹,延綿的群山環保在周圍,山頂上的黑色的樹枝仿佛一不小心勾住了彎彎的月牙,任性而又淘氣。近處的建築此時大都亮著燈光,視力好的話還能看到對面女生宿舍的樓道裡一兩個衣衫不整的女生來回走動。
我有些恐高,所以不敢走到樓頂的邊緣往下看,梁海潮倒是興致勃勃地繞著樓頂邊緣轉了一圈。在樓頂轉悠了半天,梁海潮讓我在靠近女生宿舍這個方向的平台上等著,他自己又風風火火地從通道口爬下去,不一會兒就抱著一塊被子和一條床單回到樓頂,我們就在樓頂天台的側邊靠近護欄的地方鋪好床單,舒舒服服地躺下來看星星聊天。
夏夜的風柔和地吹過樓頂,被暴曬了一天的樓頂此時溫度適宜,我們蓋上被子也不覺得熱,更不會覺得冷,一股清涼舒爽的感覺直透全身。我閉上眼睛,放松身體感受這難得的閑逸舒適,梁海潮則俯臥在我身體一側,兩隻手扒在護欄上,伸出腦袋觀察對面的女生宿舍樓,嘴裡還嘀咕著是不是應該搞一個高倍率的望遠鏡好觀察的清楚一些。
許是看得累了,又或者出來打水、方便的女生全都回了宿舍,梁海潮觀察了一會兒又意盡闌珊地轉過身來看星星。
良久,就在我渾身舒適的快要睡著的時候,凝望著某一顆星星沉默了老半天的梁海潮突然用一種低沉而又傷感的的聲音緩緩地說:“曉鵬,你知道嗎?我現在手指的這顆星星叫海汐星,她是我的妹妹。”
我睜開眼睛順著梁海潮手指的方向,看到一顆並不是特別明亮但卻顯得尤為孤單的一顆星。我有些疑惑,有關於梁海潮自己的故事我從來都沒有聽說過,因為他從來沒有向我們提起,而此時他卻借著天空中一顆不起眼的星星,向我敞開了心扉。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僅僅因為梁海潮的這一句話,我不好判斷具體的情況,隻好本著一個傾聽者的姿態疑問道:“海汐?你妹妹?”
“是的,梁海汐,大海的海潮汐的汐,我的雙胞胎妹妹。”說起這個,梁海潮倒是流暢自然似乎語氣中還帶著一絲驕傲,然而我看他說完話右手食指便橫抵在鼻斷,一行清淚順著眼角滑落下來,緩緩滴落在我眼前的床單上。
“那她……”我的心底湧起一種不詳的預感,卻又不敢直接說出來,含糊地疑問道。
“她已經沒了……在我很小的時候因為一次意外去世了。”梁海潮說完這一句,內心的悲傷如同洪水般傾瀉而出,眼角的淚水肆意流淌著,整個身體微微顫抖著,竟是無聲地啜泣起來。
“別難過,一切都過去了!”我一時間感受深受,心情也不由得沉重下來,伸出一隻手輕撫著梁海潮的肩膀安慰道。
“哪兒那麽容易啊!”梁海潮感歎一聲,努力平複著自己的情緒,似乎並不情願被人看到他黯然神傷的一面。
“事情總要先前看,活著的人不是更應該保留希望,堅強地活下去嗎?”我試圖安慰梁海潮不要太過悲觀,說了一句連我自己也不完全理解的話。
“呵!我的人生沒有希望,
只有失望。從我妹走的那一天開始,我就失去了所有的希望,這種感覺你不會明白,你看看我這裡……”梁海潮說著,似乎有一些激動,轉過頭一把撩起額前左側的頭髮給我看。 月色下,光線雖然沒那麽亮堂,但梁海潮頭上一道巨大的半圓形傷疤卻觸目驚心地顯露在發絲間。我一時語塞,竟不知道如何開口。
梁海潮不等我開口,又繼續說道:“我痛恨我的父母,我痛恨我自己,我痛恨那場該死的意外為什麽沒有奪走我的生命,而是讓海汐永遠離開了這個世界。韓曉鵬,我現在活著就是一具行屍走肉!呵呵呵,真是一點意思也沒有啊……”
看著梁海潮行若癲狂的一通話語,我的情緒也隨之被感染,一股莫名的悲傷湧進心底,眼眶竟也不由自主地濕潤起來,我再一次撫著他的肩膀哽咽著說:“別這樣,海潮!你活著也是替你妹妹活著呀!”
“是啊,所有的人都這麽說,可是我難受,難受啊!知道嗎?我的父母從我小的時候就不敢管我,因為他們欠我的。我不愛學習,他們不說什麽;我把黃原的中學換了一間又一間,他們也不說什麽;我來這經校上學,也只不過是他們不想我跟那些流氓混子們瞎混而已。所以,我是一個沒有希望的人!”梁海潮一通瘋狂的發泄後,像是用盡了所有的力氣,頹然無力地靠在護欄邊發呆。
望著滿臉頹廢的梁海潮,我很難從一對小小的雙胞胎身影中摘一個形象與之重合,他從小活在這樣一個沉重的陰影裡,表面上還要做出一副滿不在乎、放蕩不羈的模樣,他抗拒關愛又渴望關愛,從他這一路並沒有走上歧途便可以看出,他是一個善良的人,一個把親情視作生命的人,正因為這樣,他才一直活在痛苦和自責中。
沉默……思索……我試圖從另一個角度來安慰梁海潮,於是說道:“說實話,有時候我挺羨慕你的。你有一個好的家庭,有一個好的成長環境,從小衣食無憂,不知道什麽是生活艱難,不知道什麽是窮困潦倒,如果連你都沒有希望,那我可真的沒有活路了。”
梁海潮似乎還沉浸在傷感的情緒裡,對我的話無動於衷,只是就那麽呆呆地看著我,又似乎在等待著我的下文。
“你還別不信!如果讓你從小缺吃少穿,如果讓你在早上上學之前先去挑一擔水回來,如果讓在假期裡沒完沒了地拔草喂牛,如果讓你拿著鋤頭去山裡種地鋤地,你會怎麽辦?難道還要離家出走嗎?”我想起自己的童年遭遇,一時間悲傷之情如同開閘的洪水噴湧而出,竟也情緒激動地說道。
“那也沒辦法選擇!”梁海潮聽完我的話,面無表情地回了一句。
“是,是沒辦法。所以我和我的弟弟妹妹們從小的願望就是有一天能夠離開那個家,離開那個永遠也乾完活的破敗家庭。為此,我的妹妹不惜以十二三歲的年紀去給我城裡的親戚家當保姆,臨走的時候還興高采烈的跟過年一樣。這些……你不會明白的!”我一時傷感,眼淚情不自禁地順著眼角滑落下來。
“行了,我知道你也不容易。”梁海潮有些哭笑不得,反倒安慰起我來。
“你不會知道的,梁海潮!即使我們有一天從這裡走出去,你也不會因為找不到工作而發愁,因為你的父母會給你安排好一切。可我不一樣,我無依無靠又沒本事,我的未來才是真的迷茫到沒有一點方向……”我搖頭歎息,對梁海潮的回答不屑一顧。
“你大爺的,韓曉鵬!到底是你安慰我呢?還是要我再來安慰安慰你?”梁海潮似乎被我的話氣笑了,毫不客氣地指著我罵道。
“嘿嘿……所以啊,你也不是沒有希望,就別瞎在那兒傷心了!”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趁機安撫一下他悲傷的情緒。
“……無語了,真不知道你小子是單純還是缺心眼。就你那點小伎倆還敢大言不慚地出來安慰人?趕緊歇了吧!”梁海潮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頓時把我說的一無是處。
“幸虧你沒妹妹,不然還不是要上趕著給我介紹對象!”我看他情緒好轉,當即無所顧忌地開了一個小小的玩笑。
“韓曉鵬,你大爺!你信不信我馬上揍得你親大爺都不認識你?”梁海潮氣不打一處來,馬上揚起胳膊就要跟我翻臉。
“開玩笑開玩笑!動什麽怒啊,我這不是一禿嚕就給忘了嘛!對不起對不起,你老人家大人有大量,就不要和我計較了唄。再說了,我這不說趙敏呢嘛,她可不也是你妹妹!”我一看那家夥動了真怒,連忙作揖求饒道。
“滾!以後少開這樣的玩笑!”梁海潮看我那酸樣,頓時就消氣了,笑罵了我一句。
“知道知道,不觸您老人家逆鱗行了吧!”我一看氣氛緩和,趕緊應承下來。
“睡覺!”梁海潮說完,重新躺下就準備睡覺。
“……”
黃原的夏夜繁星點點,或許那顆小小的“海汐星”也在遙遠的地方看著我們,我和梁海潮就在經校男生宿舍的樓頂上平靜地度過這一個特殊的夜晚。
就在我快要睡著的時候,聽見梁海潮輕輕地說話聲。
“韓曉鵬!”
“嗯?”
“謝謝你!”
“不客氣!”
“那睡覺吧!”
“晚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