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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齋三國》第46章:對弈
  兩人沉默許久,陳留堂首先挑起了話題,“老師,咱倆不如博奕一局。”

  圍棋,稱之為奕。

  盧值撫著胡須一笑,“又沒棋盤,如何下棋?”

  “沒有棋盤,可以找他們要啊。”陳留堂不置可否,喚來獄卒,言道:“這位差役,可否拿一盤圍棋,我要與恩師對弈一局。”

  獄卒一愣,陳典史是坐牢來了,還是享福來了,在監獄裡提要求?

  不過他還是敬佩其行為,猶豫一會道:“我這就去請示上官。”

  稍過一會,便有兩名獄卒抬著圍棋棋盤和漆木棋盒走了過來,拿鑰匙開了門鎖,將兩人關在了一起。

  “臨於危難而色不驚,目不變,為師在洛陽看走了眼啊。”盧值心道,素手打開漆木棋盒,摸出一隻黑子,細細摩挲。

  “用檀木做的棋子,下品,不過在牢獄中有棋下,也是人生一件快事。”

  盧值自認為他還沒有陳留堂這麽大膽,到了洛陽他甚至擔心皇帝那個二百五真的不顧朝臣阻攔,聽信讒言斬了自己。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此也是義理之一。

  縱然他是大儒,口出千丈浩然正氣,門生故吏無數,也無濟於事。

  君聵,臣當以死諫之。

  他撚手將黑棋下在中心天元,重重險境,不知何處是彼岸桃花。

  陳留堂認真了起來,眼前的是盧值,可是漢末大儒之一,他還沒資格放肆,和劉涵那等臭棋簍子不同,他並攏雙指,下得小心翼翼。

  臨於危難,刀懸脖頸,

  當步步籌謀。

  白子一躍下到邊角。

  “有趣。”盧值臉上也浮現一抹認真之色。

  兩師徒第一次博弈,而且是在牢獄之中,看似信步遊庭,實際都暗自提起心,小心應對,起初下得極快,可越到後面,越來越慢了。

  陳留堂下一步,需要思考盞茶時刻,而盧值也需要一呼吸的時間。

  不知不覺,監獄外面都帶上了一層暮色。

  但兩人依舊不覺疲憊。

  沒有燭光,

  浩然正氣充作燈火!

  茫茫浩然正氣包裹棋子,如黑暗中的螢火蟲,兩人手執棋子,儒雅風流。

  監獄外面圍滿了獄卒和士卒,以及剛剛下戰場的曹操,心裡皆暗自驚訝其師徒不凡。

  恍惚間,陳留堂身後生出一隻火狐、一隻老牛、一個黃巾力士。

  但和以前由靈氣構成的虛相不同,這虛相都是由浩然正氣構成,只不過他並未到正身境,只是徒具其形,模糊不可細查。

  而盧值身後沒有其他,只有滿滿的書籍竹簡,有一凝實白色人影,手翻竹簡,篆字若流星一般顯形。

  “留堂,你輸了!”盧值手撚黑棋,將陳留堂的大龍鎖死,再無生機。

  陳留堂歎息一聲,他憑借後世經驗和歷代殘局與盧值相奕,初始時將盧值殺得丟盔卸甲,可越到了後面,他就越力不從心,反而盧值下子更具計策,連貫一片。

  他能看到後三步,而盧值已經窺見五步,此次對弈失敗他心服口服。

  他起身長揖,“學生鬥膽在老師面前賣弄,但沒想到老師卻更技高一籌。”

  沒有浩然正氣支撐,監獄茫然陷入昏暗。

  一盞盞燈火亮起,

  露出了曹操的長髯,他哈哈大笑道:“今日得見兩位對弈,此行不虧。”

  盧值瞅見是曹操,眉頭不可察覺的微微一皺,

偏過頭不再看他。  宦官之後,鄙視之!

  曹操祖父乃是十常侍之一的曹嵩。

  曹操自覺沒趣,也不理盧值,走到陳留堂身邊,叫人抬出一鼎羊肉送了進去,“陳典史高義,操實在佩服之,這一鼎羊肉還請陳典史不必客氣,盡管享用。”

  “多謝曹都尉。”陳留堂瞅了一眼,半人高的金鼎,裡面的羊肉還冒著熱氣,著實很香,他口裡不禁咽了口唾沫,拱手謝了曹操,然後腦海閃過一激靈。

  堅決不能吃!

  他搖了搖頭,“恩師食陋食,學生豈能吃羊羹?還請曹都尉換一些糙米,這樣在下也可以吃得安心。”

  浩然正氣在丹田裡再拔高兩尺。

  在黑暗裡靜坐的盧值眼圈微紅,側首挪過身體,不至於讓人察覺他已經失態。

  不能哭,哭了就沒風度了。

  忍住!

  曹操一愣,心裡更加佩服,連叫人換了糙米陋食遞給陳留堂,然後緩緩告退。

  “等回到洛陽,操一定要發動所有關系,不惜代價也要保住陳典史,大漢將傾,也唯有吾與陳典史這等正直之臣才可匡扶漢室。”他心裡暗自發下誓言。

  獄卒退散,等牢獄中只剩他和盧值兩人時。

  “老師不吃一點?”陳留堂看著手裡的糙米飯,有的連稻殼還未脫乾淨,呈黑黃色,和後世的白米飯一點也不相同,更重要的是也沒飯菜佐料,如何能下咽?

  心裡不由得有些反胃,

  讓給盧值最好,也算尊師敬道了。

  “其實……”盧值慢慢的轉過了頭,目含悲切, 深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留堂,你為了為師好,為師知道,不肯自己吃好的,讓為師吃陋食,這為師也知道。

  可是你完全可以將那鼎羊肉讓給我,推辭一下也可以。

  為師已經有半月未見葷腥了啊!”

  “……”陳留堂。

  高大的形象轟然破碎,說好的剛直,鄙視呢,不與之同流合汙呢?

  盧值歎了口氣,說道:“為人不失大節就可,何必拘泥於其他小節呢?

  為師身為北中郎將,官只在三公之下,定然要與曹操這個騎軍都尉劃清界限,不然如我等大儒也媚俗於權貴,天下該當何想?

  然你等不同,曹操此人性格忠直,與其父不同,志在匡扶漢室江山,可他是宦官之後,為師自然不能假以顏色,這是基本。”

  陳留堂沉默良久,嘴唇蠕動一會,靜靜地說道:“多謝恩師教導。”

  這一次他是發乎心的感謝。

  若盧值不把他當可靠人看待,斷然不會說出此等話語。

  天下非黑即白?

  只不過有人默默守在前端,扛起了所有。

  媚俗權貴,可活!

  他心裡明白。

  可若他是普通一儒生,而不是率領十萬大軍的盧中郎,他早早就送錢財給了左豐。

  但正因為他是盧中郎,他才傲骨不屈,守住最後的忠良底線。

  人心叵測!

  ………

  “饑而欲食,寒而欲暖,勞而欲息,好利而惡害,是人之所生而有也,是無待而然者也,是禹、桀之所同也。”——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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