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懷玉了然,雖然有些不舍得,但也知道師父這一輩子過的太苦,眼下見得他們終成眷屬,心中也為他們高興。
第二日中午,顧明淵在長安樓訂了酒席,給張成林他們二人送行,到了下午的時候,他們便離開了京城。
顧明淵二人目送著那一輛馬車變成一個黑點逐漸遠去,待得再也看不見的時候,這才轉身回了淮安王府。
秦懷玉的既為師父高興,又有些不舍,情緒有些低落。
見她這般模樣,顧明淵則是輕輕地摸了摸她的頭,柔聲安撫道:“放心,師父不是說了麽,過幾個月便回來,到時候還可以看看咱們的孩子。”
他說起來孩子,秦懷玉又忍不住抿嘴笑了一下,點頭道:“也是。”
能跟雲昭四下遊玩,這也算是圓了師父的一個夢了。
……
三年後。
正德四十一年初秋,帝崩。
這位自懵懂頑童時便登基的皇帝,到底沒等來這年冬天的雪,甚至連中秋節都沒到,便溘然長逝。
同年九月,新帝顧明淵登基,次年正月改國號為康元,史稱武帝。
自他起,開始了西楚國長達二百余年的繁華盛世。
這位武皇帝,在位期間做了許多可歌功頌德的事情,而最讓人津津樂道的,便是他那場登基大典。
他不但在登基之前就已經發了聖旨,道是自己今生只會娶皇后一人,空中后宮。
且在之後的登基大典上,竟然是跟皇后一起祭拜了天地。
不止如此,他的皇后,也成了史上第一個,是跟皇帝用同一個名號的皇后。
封號為“武”。
史稱武皇帝,武皇后。
然而此時,這個在前朝瞪一下眼就要讓朝臣們抖三抖的武皇帝,現下正被小公主騎著脖子,在院子裡摘風箏。
“父皇,再高一點,澤兒夠不到!”
小小的姑娘被捏著雙腿,兩條藕節似的胳膊努力的朝著掛著風箏的枝丫上拽去,一點都不知道怕,偶爾被抖一下,那笑聲反而如銀鈴似的。
秦懷玉進門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一幕,她捏著眉心歎了口氣,繼而沉聲道:“顧芷澤,你給我下來!”
一聽到母后的聲音,顧芷澤嚇得一把拽住了風箏,而後就猴兒似的低下頭去抱顧明淵的脖子,一面低聲告狀:“父皇,母后凶澤兒,澤兒害怕!”
聽得她這話,秦懷玉幾乎氣笑了,走過來將她手裡的風箏接過來遞給下人,自己則是在她肉嘟嘟的小臉蛋上捏了一把,挑眉問道:“怎麽,還學會跟你父皇告狀了?”
而那位英明神武的武皇帝,則是一把將女兒反抱在懷中,一面去安撫嬌妻:“有朕在,你還怕傷著她?”
其實那風箏他抬手就能拽下來,不過是想著逗小姑娘開心,這才故意讓她去抓的。
秦懷玉自然知道,可自家女兒這無法無天的性格也不知道隨了誰,她有心好好兒磋磨一下小丫頭,因此哼了一聲,道:“滿殿的宮人,她倒是會逞強,還不是仗著你疼她?”
顧芷澤聞言,頓時去抱母后的大腿,奶聲奶氣的伸出兩條小胳膊,勾著她的脖子道:“母后,澤兒下次不敢了。”
認錯倒是挺快的,可惜每次都不改。
然而眼前小姑娘這可憐巴巴的小模樣,讓秦懷玉也狠不下來心。
說起來,顧芷澤哪裡都像自己,偏生這一雙眸子像極了顧明淵,這般看著她,簡直就讓她招架不住。
她歎了口氣,複又捏了捏自家女兒的臉,道:“行了,今日就算了,待會你小姨母她們就來了,快去洗把臉,皮猴兒似的怎麽見人?”
聞言,顧芷澤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掙扎著下地,一面拽著嬤嬤們催促:“快快,帶我去換衣服,我要穿的漂亮點去見弟弟!”
小丫頭成日裡聽嬤嬤跟母后念叨那個沒見過面的弟弟有多好玩,早就迫不及待呢,眼下知道弟弟要來,立刻便風一陣的去了。
眼見得這丫頭說風就是雨,顧明淵不由得失笑,一面攜了秦懷玉的手回殿中,一面問道:“他們今日就到?”
秦懷玉點頭應了,道:“嗯,方才宮人來傳信,說是已經到京城了,先去見過師父,晚些時候一起進宮。”
三年前,張子堯一案之中,寧安府上也被正了名,他正式改名為陽寧安。
兩年前,寧安跟秦紅鳶成了親,去歲邊疆戰事起,他一力當先立下大功,只是卻受了傷。
秦紅鳶著急忙慌的過去尋夫君,誰知在路上才發現自己竟然已經懷孕了。
因著她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來,寧安便暫且在邊關駐扎,到了前幾日那邊徹底穩定才帶著妻兒一同回京。
恰好張成林跟雲昭從外面歸來,這些時日就在京城呢,便約定了今日他先去拜見了張成林,再跟著一起進宮來。
這會兒聞言,顧明淵不由得笑著點頭道:“走吧,咱們也去收拾收拾。”
……
一年多沒見,眾人拜會過之後,晚上自然留在宮中用膳。
張成林跟雲昭如今關系越發的好,老兩口倒像是新婚夫妻似的,狀態著實惹人豔羨。
而秦紅瑤夫婦卻相反,秦紅瑤的一顆心全撲在兒子那裡,反倒是寧安各種眼紅兒子,順帶暗戳戳的吃醋。
到了最後,眾人喝的都有些多。
秦懷玉命宮人將她們各自送回去,出門一看,這天卻是下雪了。
她一時來了興致,索性讓宮人先回去,自己則是悄聲問顧明淵:“咱們溜出去看雪吧,別帶護衛。”
西楚國皇帝皇后,這大半夜的溜出去看雪,讓史官聽到大抵又要參奏一筆,然而顧明淵卻都依著她,隻笑著點頭:“好,隻我們兩個。”
夜已經深了,二人換了尋常布衣,到街上的時候其實也並沒有什麽人。
不知是誰家有喜事,倒是接連不斷的有煙花升騰而起,秦懷玉喝了酒有些微醺,見狀興致勃勃的指給顧明淵看。
顧明淵小心翼翼的護著她,聽她指著那煙花說好看,眸光卻是定格在了她的臉上,意有所指:“是好看。”
那聲音低沉而包含情愫,秦懷玉一回頭,就對上顧明淵這一雙眸子。
她的心跳瞬間漏了一拍,下意識道:“誰好看?”
“你。”
顧明淵言簡意賅,見她手有些涼,握著去給她暖,卻不期然被她撞了滿懷。
下一刻,就聽得秦懷玉帶著幾分酒氣問道:“熟不熟悉?”
她的手摟著自己的腰,讓顧明淵的氣血有些翻湧,偏偏她不自知,只是追問道:“熟悉麽?”
顧明淵氣息微亂,問道:“什麽?”
雪地路滑,他小心的護著懷中丫頭,努力站穩了身子,卻聽得她道:“那年初冬,我自寒山寺窗戶跳下,壓倒了一個禍國殃民的妖孽。”
她才喝了桂花酒,呼吸間都是桂花的馥鬱香氣,偏這小丫頭毫無自覺,渾然不知她此時盯著自己的模樣,有多讓人心動。
顧明淵攬著她腰肢的手緊了幾分,低頭凝視她:“皇后是說,朕是妖孽?”
秦懷玉咂了咂嘴,煞有介事的評價:“男色禍國,當如君。”
眼前姑娘笑的一臉狡黠,顧明淵哪裡聽不出來她的促狹,他伸出手來替她將鬢邊的落雪拂去,聲音裡帶出幾分喟歎的笑意來:“禍國有何用?朕禍你一個,足以。”
男人的聲音低沉暗啞,讓秦懷玉的心跳都有些加速。
那日初見,她自地獄爬出,懷滿腔恨意滿腹陰詭,卻被一雙溫柔之手托著,帶她出魔沼、入凡塵、除苦厄,得光明。
眸光有淚意湧動,秦懷玉咬了咬唇,不願讓他看到自己眼中的淚意, 隻將頭埋在他胸前,卻聽得他繼續道:“你可知那日,朕在想什麽?”
秦懷玉頭也不抬,克制著自己的淚意,問道:“什麽?”
懷中女子的顫抖,顧明淵感受的真真切切,他不點破,只是那聲音越發的輕柔:“朕當時想,大抵是蒼天有眼,才掉下來一個美嬌娘。”
那是他的心之所向。
原以為此生不可言不可說不可露分毫,他那不可言明的心思,只能如暗夜魑魅,不得見光明。
哪曾想暗夜終,光明至,而她,自心間畫上走出,與他並肩而站。
秦懷玉被他的話逗笑,卻在心中接了一句:哪有什麽蒼天有眼。
分明是他,前世以己度她重生,今生以己度她苦厄。
前世今生,她是神佛是他,她的終得圓滿,也是他。
——前世修得今生定,與君攜手百年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