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落俟斤看著被團團圍住的最後一個隋軍,這個隋軍後背有著深可見骨的幾處傷痕,隋軍無力的手臂持刀佇地,以支撐他那搖搖欲墜的身體。隋軍吃力的抬起頭顱,掃視著面前的突厥士兵,臉上重新掛起獰笑,沉默的拖著直刀,搖搖晃晃的向前走去。
答落俟斤有些恐懼的看著這個隋軍,隻覺得不止是這個隋軍,這支百余人的隋軍都好像是來自地獄的魔鬼。他們自始至終沒有發出過一聲叫喊,沉默的衝鋒,沉默的戰鬥,沉默的死去,從一開始,就是突厥士兵一直在喊叫。答落俟斤終於忍受不了這種恐懼,大聲地喊道:“殺了他!殺了他!屠城!”
……
縣令舉起酒壺,將清冽的瓊漿咽入喉中,凝神聽著城北的廝殺聲一點一滴的消逝,最終被厚重的馬蹄聲所替代。縣令扔掉了酒壺,看著從遠方趕來的兩支突厥軍隊,好像有兩千人,也好像有三千人,看來那壺烈酒的後勁很足,他已經有了一絲淡淡的醉意。數不清的兵影簇擁著他的輪廓,目光越過他的身影,看向了他身後的倉庫。
縣令從懷中掏出了一個火折子,擰開了頭部的蓋子,輕輕的吹了吹,火折子上紅色的亮點像是在隱隱燃燒,被縣令這麽一吹氣,即刻跳躍起了一朵火焰。搖曳不定的火焰照耀在了縣令的臉上,照著縣令嘴角陰沉的笑容。
答落俟斤和昱戶俟斤疑惑的對視一眼,眼前這個穿著官服的隋朝官員,莫不是想用這點火焰燒了身後的倉庫吧?這真是一個荒謬的想法,倉庫可不是什麽木頭搭建的,而且周圍也沒有什麽易燃物,二人好笑的看著這個隋官,心裡想著莫不是城池陷落,被打擊的瘋了?
縣令留戀的看了最後一眼這個他待了二十多年的小縣城,手中掉落的火折子在地上的似乎馬上就要熄滅,答落俟斤嘲諷的看著縣令,但令他吃驚的一幕出現了,快要熄滅的火焰燃著了地上的石漆。火光頓時四散開來,向遠方燒去。縣令已被大火包圍,火焰裡似乎映出了妻孩淺笑的模樣,隨即被驚恐逃離的突厥士兵打亂。
在火焰倒映下的那些士兵,已經是一片紅色的綿延起伏的群山,余下的人已然忘卻了繈褓中嗷嗷待哺的孩兒,牧場上勤懇的妻子,和漸漸老去的父母。他們的眼中什麽也沒有留下,已然困獸般咆哮。
火焰的速度飛快,尤其是在石漆的幫助下,不一會兒,滿城火起,上下通紅,竟照亮了大半夜空。從遠處望去,竟然不像是一個著火的城池,而是一團烈焰包裹著城池,正在熊熊燃燒。
突厥士兵有一部分依舊騎在馬上,但石漆助燃的火焰何其猛烈,還未驅馬,便被烈焰燃著。慘叫著跌落馬下,被燒的面目全非,直至死去。燃燒的波浪線條的火焰,像是死神一般宣示著城內兩萬余人的死刑。
空氣中彌漫著人肉的熟味,火焰無情的吞噬著所有人,像是在俯視著這群螻蟻徒勞的掙扎。沒有任何一個人逃離這座正在熊熊燃燒的城池,火光衝天,照耀著天幕。
雷電在天際嘶鳴著劃破烏雲,隆隆的雷聲轟然炸響,在夜幕下閃耀出短暫的光芒。要下雨了!這對於正在處於火焰中的所有人無疑是一個好消息,但是城池的上空依舊死寂,連先前的慘叫聲都沒有。火焰依舊在城池中翩翩起舞,燃燒著城中堆積的屍體,無論人馬家畜,城中竟無一個活物。
火勢迅猛,石漆在被火焰燃燒殆盡後,逐漸龜縮在城內,不在像最初那般張牙舞爪的在半空中耀武揚威。
在雷聲的催促下,雨水終究是落了下來,滴落在大地之上。龜縮在城中的火焰因為雨滴的來臨,氣勢逐漸低落,依舊不甘的掙扎著。但連綿不絕的大雨終究還是澆滅了殘留的火焰,煙霧盤桓在城池上空,如同一處仙境一般。但城中空氣中焦肉的味道,廢墟的散發的燼味,還有一具具鋪陳在城內的屍體,都在時刻提醒著未到來的人們,這裡曾經經歷過什麽。 ……
“上將軍,趕快歇息吧。”副將的聲音在達奚長儒耳邊響起,將他的思緒拉了回來, 他的眼裡再也看不到遠方跳動的那朵火焰了,漫天的雨水打濕了他的鎧甲,也不知道這場大火會不會逼退突厥大軍。達奚長儒黯然說道:“如此火勢,怕城內人畜都會葬身火海,從此之後,周槃將會變成一座死城。”
副將不知該說些什麽,自古以來,以少勝多無一不是用水、火贏下戰爭,達奚長儒的這個決定是最理智的,甚至可以說是一條絕頂的妙計。但是終歸需要城內百姓的陪葬,這麽做無疑有傷天和。副將只能希望,這場大火能燒死突厥人的野心,燒毀突厥人南下劫掠的意圖。
良久,副將才說道:“希望,希望這把大火能燒退突厥人。”
達奚長儒嗤笑一聲,收回了遠望周槃的目光,說道:“只怕突厥人會惱怒之至,即刻發兵南下劫掠中原。他們以為周槃在也不會是他們的攔路石了,通往邊州的道路已經變成了一條坦然大道,毫無阻攔。突厥人的大可汗年級大了,他是前第四任大可汗的兒子,剛剛登上汗位,可不會允許突厥十余萬大軍因為一場大火撤退。”
副將悲壯的低笑了兩聲,說道:“他們應該想不到,在焚城之前,我們已經離去。這樣我們便可以打突厥一個措手不及,讓他們在嘗嘗隋軍的厲害!”
達奚長儒點了點頭道:“大隋新立,絕不允許突厥的劫掠之舉,我等定要阻突厥於邊境之外,還邊境百姓一個太平。”
二人談論片刻,時過半夜,才沉沉睡去。雨聲並沒有影響到這支疲倦的隋軍,他們難得有如此安然入眠的機會,都死死的睡著,以待之後的苦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