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煙霏霧集,德陽城內外籠罩於濃厚的白霧之中。
“我走了。”指尖無意觸及妻子的掌心,厚厚的繭膈了莫毅的心,她本應於江南小鎮,看繁花媚柳,全因這戰亂,她才需持長矛披戰衣,浴血沙場。
“定要回來。”抬頭那一刹那才發現丈夫雙鬢藏匿著絲絲縷縷銀發,西湖河畔與丈夫相遇的情景還歷歷在目,如今他要走了,生死兩茫然,全因這戰亂。
莫毅只是點點頭,回來的希望太渺茫了,他已經沒有信心答應妻子了。
跨上駿馬,他身上的鎧甲,她昨夜明明擦了一宿,本應雪亮,卻暗淡無光。
他走了,是真的走了。
雲雨沁要把敵軍的注意力吸引住,這樣莫毅才能更安全地潛入敵軍後方。
濃霧天氣,易於偷襲,敵軍的警惕性非常強,雲雨沁待莫毅走後不久,也帶軍出城。
金人火速集結兵馬,兩軍兵馬交接,血流成河。金人兵強馬壯,人數眾多,宋軍一時間被打得節節敗退,深陷戰場,動彈不得,雲雨沁心急如焚,宋軍堅持不了多久了,也不知莫毅的兵馬到哪裡了。
一支羽箭從雲雨沁耳邊隨風射過,雲雨沁側身躲過,箭射在她身後的一名宋兵身上。雲雨沁回頭望了望,宋兵損失慘重,自己的玄武陣已被破了兩個陣眼,最多再可多撐半個時辰。
“蒼天保佑,眾神憐憫,定要來得及。”
“咚、咚、咚、咚……”遠方隱約傳來金人急促的鳴鑼聲響。
金人的攻勢驟然減弱七分,只剩三分,方才不可一世的凌冽氣勢淡然褪去,轉成畏首畏尾的收攏回防。宋軍如釋重負,緩得一口續命之氣。
雲雨沁心中一涼,想必是莫毅的兵馬已突入敵軍後方。敵軍後軍為弓兵,莫毅帶的是騎兵,騎兵是弓兵的天敵,又是從後方偷襲,敵軍必定是遭受巨大衝擊才匆匆令前軍回防,後軍往中軍靠攏,中軍轉為後軍禦敵。
“就是這個時候。”雲雨沁看到時機已至。
“騎兵隨我衝鋒。”硬朗的聲線響起,雲雨沁一馬當先,縱馬帶頭衝鋒,一人一槍一馬,衝進金人前軍之中。
金兵前軍防守得滴水不漏,金牆鐵壁,殊不知雲雨沁有星辰墜海之勢,紫霞縈繞,來勢洶洶。從萬裡晴空俯身下望,宛如沉睡千年的岩漿迸發而起,突破一層又一層岩石,即便岩石堅不可摧也於事無補,硬生生將其撕出一道缺口。一點寒芒先到,然後槍出如龍,如旭日東升,萬丈光芒衝破九天雲霄,非凡人能抵擋。
雲雨沁帶著騎兵突過金人前軍,此時留給他們的是金人的後背,金人正全力圍剿突襲而來的莫毅一夥,萬萬沒想到固若金湯的前軍會被突破,一時間雲雨沁一夥如蛟龍入海,翻雲覆雨,殺得金人丟盔棄甲,慘叫連天。
“妖女,拿命來。”金人大將手持大刀迎著雲雨沁而來。
大刀朝雲雨沁劈來,雲雨沁盈身後仰,大刀貼著雲雨沁胸前滑過,金人大將還未來得及收刀,落月槍破空而來,穿過金人大將的胸膛,帶著猩紅的血沒入金人大將的身體。
這時金人副將已欺身而來,一支馬槊橫掃而過,側身躲過,馬槊割斷散在肩頭的一縷秀發,秀發隨風飄落,隱入沉埃。
“戰場殺閥,豈容你一婦人逞能。”盛氣凌人的蔑視便是他說的最後一句話了。
策馬而上,落月槍遙直虛空,待雲雨沁與金人副將身影相錯過後,血珠從雲雨沁的槍刃滴落,帶走狂妄之徒的性命。
戰場風沙驟然俱起,空中突發光芒大盛,天現異象,紫薇東升,將星立於中天,微微光華映於雲雨沁周身,此乃天神下凡之兆。
“是木蘭星。”人群中不知是誰驚呼。
南北朝時期,五胡亂華,九百萬漢族人口被屠殺七百余萬,剩下一百余萬淪為牲口,永世為奴,漢族岌岌可危,面臨滅族之災,天神震怒,降下神將九天玄女,替父從軍,取名木蘭。
“戰神下凡,護我大宋。”宋軍中傳來激動不已的欣喜。
“戰神與吾等同在。”宋軍呐喊,先是一聲驚呼,卻像春風,慢慢地在戰場中響起。
“殺……”一聲響起,如決堤的大壩,孱弱的宋兵刹那間如同洪水猛獸,衝進金軍之中,不畏生死。
金兵大長刀捅破宋兵的肚腩,宋兵忍痛,一刀抹過金兵的脖子,口中大喝,“戰神降世,我等不死。”
金人的前軍刹那間全面潰散,前軍一破,中軍後軍在前後夾擊之中不堪一擊。
這一戰,從清晨打到了夕陽西下,金軍落慌而逃,逃回了北方。
茫茫戰場中,我在尋你,我多希望,能像當年在西湖邊,驀然回首,便看到了你。
造化弄人,世上哪有事事如意,他默默地躺在冰清玉潤的石台上,身上蓋著大宋的軍旗。
冰肌玉骨,修長的指頭掀起染著鮮血的軍旗,射進他胸膛的箭還在,觸目驚心,就像射在她心坎般難受,痛得難以呼吸。她的頭埋在他的胸膛邊,不再能聽到他沉穩的心跳。
“你說你會回來的。”面容憔悴,眼神暗淡無關,她靜靜地等著,等著他的回應。
“你怎能騙我,你這負心人,你怎能騙我。”她哭了,她忍不住了,她大聲地哭了,所有人都說她是戰神,沒人知道,真正的戰神是他,不是她。
指甲深深地嵌入細肉之中,眼淚混入他的血跡,化做一場雪,染白了德陽城。
金兵走了,雲雨沁向皇帝遞了請辭表,皇帝猶豫不決,一則雲雨沁乃不可多求的良將,皇帝不舍得放其離開,二則雲雨沁一走,其手下幾十萬大軍該交由何人之手。
朝堂上
“眾愛卿對德陽守將雲雨沁去留一事有何看法?”皇帝正襟危坐,身上的龍袍錯彩鏤金,將其映照得豐神異彩,著實有幾分貴雅姿態,但美中不足,偏偏少了帝王該有的睿智。
朝中大臣蔡京貪涎德陽城幾十萬兵馬的兵權已久,眼看時機靈光一現,又擔心皇帝不願放雲雨沁解甲歸田,靈機一動,他要幫推皇帝一把。
“皇上,金人羸弱,愚昧無知,不堪一擊,我大宋兵強馬壯,皇上天威四海,德陽城一戰本可輕而易舉全殲金人,誰料雲雨沁夫婦貪功冒進,害死十余萬大宋將士,實在罪不可恕,但念其過往功績,應當貶為庶民,既顯皇上宅心仁厚,又懲其罪錯。”蔡京說得義正辭嚴,頭頭是道。
“可朕聽說德陽一戰,雲雨沁一戰封神。”皇帝迷惑不解。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賓,莫非王臣,皇上乃天子,君權神授,威加四海,福延九州,戰神一說乃欺君罔上之舉,這大宋既有天子,又來戰神,這不是奸言挑釁皇上天威嗎?那大宋將士該聽命於天子還是戰神?”大臣高俅素來與雲雨沁,莫毅兩人交惡,瞧見時機,果敢出言中傷,“皇上,雲雨沁不可再留於軍中啊,臣恐日後大宋將士只聽命戰神,視皇上聖旨如空啊。”
高台上的龍椅散發著金燦燦的光芒,映射在皇帝驚慌失措的面孔之上,粉飾著腐朽不堪的王朝,讓這滿朝文武誤以為這大宋君聖臣賢,太平盛世,收復燕雲十六州已經指日可待了。
“那依愛卿所言,其手下兵馬該歸於何人?”皇帝隻曉得書畫之屬,不曉得天下大事。
“族內蔡田忠心耿耿,有才有能,能擔此重任。”蔡京乘機謀圖兵權。
大殿下的大臣高俅一下子就急了,雲雨沁手中的兵權他也垂涎已久,怎能讓蔡京奪走。
“皇上,蔡田年少輕狂,不足以當此大任,反而臣族內高仲樣樣在蔡田之上,才是最佳人選。”高俅趕緊把自己的人推薦給皇帝。
於是朝堂如同市集,兩派之人爭論不休,沒人理會雲雨沁到底是良將還是庸將,沒人關心大宋王朝已經危在旦夕,他們在意的只有自己的利益。
這樣的王朝,能不敗嗎?
數日後,傳旨的公公帶著皇帝的聖旨去了德陽城。
皇帝有旨,雲雨沁貪功冒進,念其功績,貶為庶人,若無皇帝禦令,永世不得回朝。
雲婆的眼眸裡只有當年血戰沙場的熱血與對丈夫莫毅深深地思念, 全然沒有自己一身戰功,為大宋立下汗馬功勞卻被無端貶為庶人的怨恨,她從來未在乎過朝中所謂的一品大臣斤斤計較,如饑似渴的功名利祿,榮華富貴。
劉遊見勢不妙,進退兩難。
“劉遊,還不收手?”雲婆大喝一聲。
劉遊嚇得哆嗦一陣,一時失神,手中的鏽劍掉下地上。
“他們是奸細。”劉遊嘴硬,不願就此罷休。
“那你將證據拿來。”雲婆盯著劉遊,“若是沒有證據,便把人家的東西給回人家,這事便揭過去了。”
白惜鳳的眉頭一皺,雲婆這般處置顯然不公,劉遊一夥草菅人命,喪盡天良,卻不需受到懲處,陸堂明夫婦兩條命難道就白死了?天道何在?
一道目光穿過密密麻麻的人群,白惜鳳看到雲婆的眼神,示意她不要輕舉妄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