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士良一骨碌爬起來,朝著丁飛虎拱手,“原來是丁隊長,佩服,在下冷士良……”
“呵呵,我知道了,剛才聽老史講過,”丁飛虎笑咪咪地說道:“老兄,真對不起,我以為你是新民會的特務呢……結果鬧了一場誤會。”
“沒關系。”
“老兄,要說佩服,我們應該佩服你才對,你單槍匹馬,刺殺了日本人月保太郎,當真是有勇有謀,呶,我們這倆同志,就是老史和栓子,這倆愣頭青,當時也想下手來著,結果差點闖禍,哈哈……幸虧你救了他們倆。”
“嘿嘿,”史大剛咧嘴一笑,抽了一口自卷的旱煙,一會,滿屋裡便充滿了嗆人的農家煙草氣息。
冷士良盯著丁飛虎的臉,問道:“丁隊長,我問你件事,蘇世貴的新宅子裡,鬧了兩回飛賊……請問,你是不是你?”
“是我,”丁飛虎並不隱諱,痛快地點了點頭。
“哦……”
果然是他。怪不得,我說誰有這麽大的本事呢。
果然是大名鼎鼎的丁老虎。
丁飛虎說道:“老兄,我進蘇世貴的宅子,本來是想抓住蘇世貴,搶奪那些新民會手裡的敵偽資料……”他一邊說著,一邊朝著屋子的一角,呶了呶嘴。
冷士良這才發現,自己從蘇宅背出來的那隻筐子,正放在那裡。
“呵呵,”冷士良點了點頭,笑了笑,“你偷盜不成,卻發現那些名冊被我背出來了,因此這才跟蹤我,半路截殺,是吧?”
“正是,沒想到鬧了場誤會,我們把你塞進柴草車裡,混出城來……”
“這裡是城外嗎?”冷士良一驚。
“對,這是城外,我們的秘密據點,很安全。”
“哦……”冷士良松了口氣,原來自己已經被他們給劫持到了城外。
這些八路軍,倒是真本事。
“老兄,”丁飛虎又說:“你從蘇世貴家裡弄出來的那些個冊子……咱們能不能共享?”
“當然可以。”冷士良答應得很痛快。
事情是明擺著的,自己的小命,此刻實際上是攥在人家的手心裡,丁飛虎向自己“請求共享”,其實是客氣,若是人家直接拿過去,獨吞,你也狗屁轍沒有。
再說了,兩家現在是友軍,共享情報,也說得過去。
……
冷士良躺了一會,頭痛稍減,同丁飛虎聊了幾句,他沒問有關對方的任務、經歷之類的敏感問題。畢竟,兩家不是一黨,你問多了,人家也不會說。
丁飛虎也沒問他。
雙方客客氣氣,聊了一陣,丁飛虎拿出一堆白紙來,對冷士良說:“老兄,我們都是一群大老粗,不怕你笑話,我西瓜大的字認不得一扁擔,老史呢,還不如我,他是個睜眼瞎,大字不識……”
“誰說的,誰說我不認識字?”旁邊抽旱煙的史大剛不服氣地說。
“你認識什麽字?”
“起碼我認識‘男’和‘女’,到北平上廁所走不錯門口。”
“哈哈……”三個人都笑起來。
丁飛虎邊笑邊搖頭,“冷先生,見笑了,我們這些泥腿子,真是狗尿苔上不了鍋台面……煩勞你,抄錄一下名冊吧。”
“好。”
冷士良發現,這些八路軍,倒是挺有意思,他們互相之間嘻嘻哈哈,無拘無束,遠不象自己這些軍統人員一樣,講究規矩禮法,上下級之間,等級森嚴,不苟言笑。
八路軍之間,
也看不出什麽等級權威來,上下級之間也象普通農民那樣開玩笑。 尤其是這個威名遠播的丁飛虎,天生帶笑,十分隨和,是個典型的樂天派,使人一見如故,自然生出親近感。
……
屋裡陳設簡陋,並無桌子,冷士良把紙放在床上,墊了塊磚頭,開始抄錄從蘇世貴宅子裡偷出來的這些名冊。
他並沒有原樣照抄,而是用的“速記”方法。
速記,是一項專門的技術,特工有遇到需要記錄的文字時,用此法可節省大量時間,它有一套專門的符號系統,是從古代官場衙門裡的“師爺”那裡流傳下來的。
古代審案的時候,旁邊的師爺擔任記錄員,犯人說得多快,你就得記得多快,一字一句地用繁體漢字記錄,是絕無可能的,因此他們發明了一套特殊符號,有時候一句話、半句話,或是一個詞,隻用一個簡單符號,就能代替。
因此,大大減輕了書寫量。
現在,冷士良使用的,就是這套“速記”手段,紙上勾勾畫畫,頃刻間便抄錄完了一本厚厚的線裝藍色簿冊。
旁觀的丁飛虎和史大剛,不禁看得目瞪口呆,史大剛大呼小叫地驚歎,“哎呀,冷兄,你真本事哎……簡直是神筆,你寫的這都什麽呀……太厲害了。”
冷士良嘴裡客氣,“沒什麽。”
心裡卻是又湧起一陣輕蔑,窮八路,哪裡見識過世面……
……
抄錄完畢,冷士良收起紙張,對丁飛虎說:“丁隊長,原稿你留下,這些抄本歸我。”
“好的,謝謝。冷兄,呆會你想去哪兒,讓老史他們,送你一程。”
“不用,謝謝,”冷士良說:“我自己走就行。”
“那好吧,山高水長,來日再見。”
……
冷士良走了。
這間破舊簡陋的小屋裡,只剩下了丁飛虎和史大剛兩個人,面對面坐著,半天也沒說一句話。
這兩個嘻嘻哈哈的“樂天派”,竟然面對著面發起愁來。
史大剛抽的旱煙,騰騰地冒著白霧,把這間小小的屋子熏得就象個火雲洞一樣,幾乎都看不清對面的人影了……
丁飛虎,帶領著一隻八路軍的偵察隊,長期活動在唐山、天津一帶,有時也到北平,受津唐區敵工部的領導,暗殺敵特,偵察情報。
這一回到北平來,是執行一個特殊任務。
上級黨委派了一名聯絡員,乘火車到北平,給津唐區敵工部傳達秘密指令,因為敵人的無線電偵聽很厲害,因此沒敢拍發電報,派專人前來口頭傳達。
丁飛虎奉命帶領偵察隊到北平接頭,卻撲了個空。
沒接到。
是聯絡員出了意外?
還是被什麽事情給耽誤了?
丁飛虎手下的偵察隊,分成幾個組,秘密查訪,幾天來費盡周折,卻毫無進展。
其中史大剛和栓子這一組,沒找到聯絡員,卻偵察到了日本軍官月保太郎在南鑼鼓巷“遛馬”的情報,想“摟草打兔子”,順便搞個刺殺,卻差點出了意外。
當栓子在梨園春戲院門外,得到那張“半朵海棠花”的圖案時,他和史大剛都是喜出望外,因為,和聯絡員的接頭暗號裡,有“花海棠”的詞句,那麽很自然地讓人產生聯想:是不是聯絡員以這張圖,暗諭接頭暗號呢?
因此,史大剛和栓子毫不猶豫,前往憲兵隊,想把被敵人憲兵逮捕的戲院人員救出來。
當然……想從憲兵隊裡救人,談何容易?
人,雖然沒救出來,卻探聽明白了被捕的這些戲子,都是什麽情況,結果讓人大失所望,這些人除了戲院老板,全是二十多歲的年輕人。
而聯絡員應該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
顯然……搞錯了。
後來,丁飛虎想潛入新民會長蘇世貴的家裡,探聽消息,順便偷取他家裡的特務名單簿冊,卻也沒能成功,誤打誤撞,跟光屁股的阪田幹了一仗,一無所獲……
……
丁飛虎覺得自己陷入了泥潭。
他是個身經百戰的偵察員,在敵後隱秘戰線,殺日寇,捉漢奸,闖出了赫赫威名,勝利與失敗,都司空見慣了,但眼前這個困局,讓他幾乎一籌莫展。
因為……毫無頭緒。
破屋裡煙霧騰騰,丁飛虎用手撥拉著眼前的煙霧,皺著眉頭說:“史大煙筒,你還有完沒完了?嗆死人了。”
“你心裡煩,賴我抽煙乾嗎?拉不出屎來賴茅房。”
“你把人熏得腦子都蒙了。”
兩個人正在絆嘴,忽然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推門一看,只見栓子風風火火地從遠處走過來。
這小夥子步履矯健,走起路總象象是一陣風。
“有消息,有消息……”栓子急急地嚷道。
丁飛虎和史大剛,同時從破屋裡竄出來,急不可待地問道:“什麽消息?快說。”“是有聯絡員的消息了麽?”
“不是,”栓子搖了搖頭,“有丁隊長媳婦的消息。”
丁飛虎愣了一下,隨即罵道:“胡說八道,我哪兒來的媳婦?”
“真的,就是你媳婦。”
“去去去,”丁飛虎失望地皺起了蠶豆眉,“我從小窮得叮當響,什麽時候娶過媳婦了?”
“咦?”栓子衝他眨了眨眼睛,“那怎麽回事?人家明明說是你媳婦……你回憶回憶,是不是小時候,你家裡給你訂過娃娃親?”
“放屁,我小時候連褲子都穿不上,提著棍子要飯,有誰給訂娃娃親?你小子吃錯藥了吧?”
“咦?那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