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士良被提進了審訊室。
這是一間散發著血腥惡臭氣的房間,牆上地上,到處都是血滴、血跡、血印子、血道子……牆角還粘著一撮帶血的毛發。
房屋正中間放置著一個兩米多高的木頭架子,就象農村裡釘馬掌用的那種。架子上掛著幾條繩索、皮鞭,也都浸滿暗紅色的血,看不出原來是什麽顏色。
更讓人恐怖的是……木架子上居然掛著半截人的手臂,從肘關節處截斷了,乾枯而僵直地掛在那……五指張開,晃來晃去,看得讓人心驚膽戰。
……
審訊室內窗戶封著,光線昏暗,側邊角擺著桌椅,兩個穿著日本黃呢子軍裝的軍官,坐在桌後的椅子上。這倆人,一高一矮,表情傲慢而嚴肅,是石野和阪田。
他們的身旁,站著幾個彪形大漢,有的拿著鞭子,有的拎著木棒,個個臉上全是猙獰凶惡的表情,在昏暗裡就象地獄裡的牛頭馬面。
冷士良被帶進來。
士兵松開手,冷士良就象個軟綿綿的破口袋一樣,跌臥在冰冷的地面上。
一身是血,狼狽不堪……他象一隻被打斷了脊梁的狼,伏在地上。但是,這一瞬間的功夫,冷士良把牆角坐在審訊桌後面的兩個日本鬼子頭目,從面容到神情,全都看在了眼裡。
啊……是石野和阪田。
這兩個敵酋,都在得意地獰笑,瞅他們那副不可一世的神態,既蠻橫又驕傲……是啊,他們有理由驕傲,他們抓住了我,完全值得誇耀……
“咚,”
身上一痛,是一個特務,從旁邊踢了他一腳。
“抬起頭來。”
冷士良抬起頭來,渾身透著有氣無力,用迷茫的眼神打量四周,很快,又把頭低下去。
阪田從桌子後面站起身,倒背著手,緩緩走過來,一雙閃光的高筒皮靴,停在冷士良的面前,上下打量著這個犯人,吼道:“你的,什麽名字?”
冷士良不禁稍微一愣。
阪田沒有認出自己來嗎?
當初你和蘇世貴的太太搞破鞋,忘了我這個低聲下氣的“傭工”了嗎?
嘿嘿……忘了更好,省得老子再費事。
冷士良沒有回答阪田的問話,只是閉上眼睛,伏在地上,開始執行自己的計劃,第一步:“演戲”。
阪田又喝問了兩句,冷士良象是聾了一樣,聽而不聞,一言不發。
阪田火了,大吼一聲,“這路斯達裡——”(用刑)。
刑訊開始了。
兩個彪形大漢走上來,從地上揪起冷士良的身子,綁起來吊到了屋中央的木架子上。抄起鞭子,不由分說,“劈劈叭叭”便是一頓抽打。
冷士良身上的衣服,被打得一條條裂開,臉上脖子上,被皮鞭一抽,登時現出一道道的血痕,他使勁閉著眼睛,防止眼睛被抽瞎,饒是如此,眼眶被抽開了,血流滿面,原來額頭上的傷口,重新挨了鞭子,疼得火燒火燎。
他一聲不吭。
直到腦袋被抽成了一個血葫蘆。
阪田的吼聲,又在耳邊響起來,“說,你的,什麽名字,什麽人,上司是誰……”
冷士良微微喘著氣,睜開眼睛,透過血水看去,眼前紅彤彤一片,阪田的形象就象是一個紅紅的妖怪,在衝著自己怒吼。
剛才這一頓鞭子,把冷士良打得渾身痛,腦袋也嗡嗡直叫,但是……他的心裡異常平靜,對於挨幾下鞭子,冷士良根本就不在乎。
聽到了阪田的吼叫,他緊閉著嘴巴,不哼不哈,反而從心底裡發出一絲冷笑——阪田,石野,你們得意了嗎?拷打,這是第一步,老子要好好陪著你們玩玩,別急,我會讓你們進一步得意,冷狐狸的外號,是白叫的麽?咱們慢慢玩兒……
……
鳳凰大戲院裡,正發生著一場爭吵。
十余個偵察員,分成了兩派,正在爭論一件事情。
王大貴、趙栓子等人,建議去營救冷士良。花萬裡、苗小毛則堅決不同意。
小毛的理由很簡單,“你們都瘋了吧?在唐山市裡,憲兵隊大院,能救出冷狐狸來嗎?我請問你們,各位大仙兒,怎麽個救法?更重要的是,冷士良是誰?他又不是自己人。”
“他是友軍,”趙栓子用手指著小毛的腦袋,“我說,你小子在平西皂角峪培訓,白去了,一點覺悟也沒提高,友軍,懂嗎?現在是團結抗戰,連地主老財都要團結……”
“你拉倒吧,”小毛絲毫也不服氣,瞪著眼睛吵,“論覺悟,我一點也不比你低,順便告訴你,這個友軍不是什麽好鳥兒,使絆子打黑槍,他們幾時跟八路軍講過面子?”
“面子,是另一回事,”趙栓子的嘴上,從來不會讓人,滔滔不絕地說道:“冷士良是因為殺鬼子被捕的,就算他是個下三濫,咱們也應該想辦法幫一把,況且他還幫過咱們的忙……”
“他什麽時候幫過咱們?”
“你真是屬雞的沒記性……那回在灤河邊上,咱們冒充憲兵劫槍,冷士良發現咱們了,可他沒向敵人報告……”
“我看你是屬豬的稀裡糊塗,那叫幫忙嗎?咱們也沒向敵人報告他呀……”
……
吵來吵去,沒個結果,各執己見,小毛把目光瞅向丁飛虎,“隊長,你說應該怎麽辦?”
“我同意趙栓子意見。應該救人。”
“啊?”小毛象是不認識似的,上上下下打量丁飛虎。
“你瞅我幹什麽?”
“這個……千年鐵樹開了花。”
“你什麽意思?”
“隊長,你是出了名的摳門兒小氣,今天怎麽轉了向了?”
“胡說八道,這與摳門兒有什麽關系?”
“這不明擺著嗎?沒便宜的事兒,你幾時乾過?救冷士良……這眼瞅著就是賠本兒的買賣,一點利錢都沒有還得搭上老本兒,隊長,這種事兒真的不合算啊。”
“小毛,你當時沒看見,冷士良在醫院裡,有多英勇,他一個人闖進虎穴裡,暗殺石野,被上百個鬼子漢奸圍住,還拚著命打死打傷了好幾個……真是英雄。”
“沒錯,”王大貴附和道:“就是這樣,冷士良眼看著身陷絕境,還殺了好幾個,真是讓人佩服。”
“可是……”
“可是小毛同志, 摳門兒也得講究個場合,對於真正抗日的英雄,我幾時摳門兒過?我覺得,趙栓子說得沒錯,你這個覺悟啊,真該提高提高了。”
丁飛虎拍拍小毛的肩膀。
胡婉婷一直在旁邊微笑不語。
“指導員,你看呢?”丁飛虎扭過頭來問道。
“我看……丁飛虎,你應該得到表揚。”
“嗯?”
“沒錯,這件事,確實是個沒便宜的買賣,我本來以為,你一定會象小毛認為的那樣,會覺得不合算,困守本位主義,斤斤計較自己的小算盤,沒想到,你覺悟挺高的,能夠從抗戰大局的高度看問題,丁飛虎,我很高興。”
“你……這話說的,好象我平常覺悟很低似的,這表揚……怎麽聽著不太得勁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