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殺事件過後——

搜查……查戶口……

這一套“例行程序”，在市裡鬧騰了一番，很快就結束了。

戒嚴解除了，崗哨撤了，市面上又恢復了常態。

……

特務章玉，把戲院裡的演員們，都召集起來訓話。

章玉的臉上象是籠罩著一層黑氣，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目光裡閃著一道凶光。

“咱們戲院門前發生了凶案，這件事，過去算完，大家不要受影響，該排戲排戲，該過年過年，誰也不要再議論它了，隻當沒有發生過。”

偵察隊的戰士們，都眼巴巴地瞅著他。

這家夥……臉色比挨驢踢了還難看，這象是“過去算完”嗎?

章玉繼續說:“……還有，皇軍說了，誰和不良分子有染，只要改過自新，勇於坦白，就一律寬大處理，皇軍講究仁德慈愛，對於犯錯誤的人，既往不咎……”

丁飛虎和胡婉婷悄悄交換了一下眼色。

皇軍對於“和不良分子有染”的人一律寬大處理?

這話，隻怕鬼才相信。

章玉這話，是什麽意思呢?看著他那一臉黑氣，眼露凶光，哪裡象是“皇軍講究仁德慈愛”的模樣?

奶奶的，你們在這裡唬弄小孩子嗎?

……

王大貴眨了眨眼，衝著章玉笑嘻嘻地問道:“章先生，刺殺太君的凶手，抓到了嗎?”

章玉瞪了他一眼，“閑吃蘿卜淡操心，你管呢。”

王大貴挨了罵，不急不惱，依舊笑嘻嘻地說道:“皇軍對我們老百姓講究仁德慈愛，我們自然也應該替皇軍著想，您說，是不是呢?”

“嗯……”章玉被他的話堵住了，無法反駁，氣哼哼地說:“不該你們管的事，少問。我告訴你們，太君遇刺這件事，不許向外宣揚，皇軍說了，對這事不再追究，過去就算了，有不良行為，積極向皇軍坦白，或是檢舉揭發，還能立功受獎……”

“我，”人群裡，有個人舉起了手。

章玉一看，說話的人是趙栓子。

他臉上立刻現出喜色，“好啊好啊，你準備坦白麽?好好……你說。”

“章先生，我一個唱戲的配角兒，坦白什麽?我是想跟你問問，太君的傷勢，怎麽樣了?他現在在哪兒養傷呢?”

“你特娘的問這乾嗎?有你狗屁事?”章玉罵起來。

“嘿嘿，章先生，你心裡清楚，我們都是戲子演員，靠著賣唱糊口，跟不良分子哪裡會有關系?我關心太君的傷勢，這還不是為你好嘛。”

“什麽意思?”

“你想啊，太君在戲院門口出了事，若是讓人家打死了，你章先生頭一個脫不了乾系，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如果太君傷勢不重呢?大家萬事大吉，免了災星，但是話又說回來，別人或許都沒事，唯獨你章先生例外……”

章玉衝著趙栓子翻了翻眼皮，疑惑地問:“你少羅嗦，直接說，什麽意思?”

趙栓子神情嚴肅，攤著兩手，比比劃劃地說:“這太簡單了，這年月，人心隔肚皮，踩著別人腦袋攀高枝的人，多了去了，如果哪個二皮臉小人，在太君面前奏上一本，說，章玉負責戲院，怎麽偏偏就在他那兒出了事?您想想，世上的小人多了去了，誰敢保證太君周圍沒有這種貨?到時候皇軍正沒縫下蛆，誰還管青紅皂白?把你章先生抓起來，‘哢嚓’一聲砍了腦袋……”

冒充戲子的八路軍偵察員們，無不偷著暗樂。

這個趙大羅嗦，故意在這兒胡說八道，舌燦蓮花，嚇唬章玉，說得煞有介事……這是他的一慣伎倆。

但是……章玉直愣愣地瞪著眼，仔細琢磨起來。

趙栓子的話，細品起來，不無道理，世上的小人，多了去了，拿憲兵隊來說，這種踩著他人腦袋往上爬的王八蛋，一個賽一個，誰敢保證他們不在皇軍面前踩別人一腳?那時候，可就百口莫辨……

章玉的臉上神色，有些慌張了。

趙栓子察言觀色，趁熱打鐵，“章先生，咱們都是一根繩上的螞蚱，我不為你著想，為誰著想啊?所以我才為你想了一個‘反客為主’之計……”

“快說……到底什麽計?我說你這個人，嘴巴太羅嗦了。真讓人受不了。”

“太君現在在哪兒養傷呢?”

“在仁愛醫院……你有話快說，有屁快放，再羅嗦我把你抓起來。”

仁愛醫院！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趙栓子花言巧語，目的就是套問出石野的下落。當章玉說出“仁家醫院”這四個字的時候，他不禁心裡一喜。

但是他的臉上，卻是什麽也沒有表現出來，一臉平靜，比比劃劃地說:“章先生，這事說穿了，也很簡單，咱們大家買點禮品，去醫院裡看望一下太君，也算是禮尚往來，大家都是忠於皇軍的良民……”

章玉一聽，翻了翻眼皮。沉吟起來。

自古以來，當官兒的不打送禮的，趙栓子這個主意……跟日本皇軍套套近乎，既表了忠心，也防止有小人在皇軍面前進饞……倒是個兩全其美之計。

……

丁飛虎心裡暗暗好笑。

這個趙大羅嗦，倒是真有兩下子，繞來繞去，把石野的養傷地點，給套出來了。

嗯……既然他在仁愛醫院養傷，這個機會可不能錯過。

丁飛虎在旁邊添了一把柴，他接著趙栓子的話尾說道:“章先生，咱們不如選兩個代表，跟您一起去看望一下受傷的太君，皇軍既然講仁德慈愛，我們代表民眾表達問候，這也顯得軍民一家嘛。”

“嗯……”

章玉眨巴著眼皮想了想。

這話似乎也有道理。

他當即匆匆結束了“訓話”，和戲院的老板錢文山商量一番，決定找個合適的時間，由章玉帶著錢文山和王大貴、丁飛虎兩個人，去醫院裡看望受傷的石野。

……

回來以後，胡婉婷悄悄對丁飛虎說:“你想去醫院裡殺石野?”

“對，”丁飛虎點了點頭，“他在醫院裡養傷，這是個難得的機會。”

“我不這麽認為。”胡婉婷表情嚴肅，認真地說:“石野遇刺，這對於唐山的敵特來說，是個驚天動地的大事，他們眼下正紅著眼睛，象瘋狗一樣抓刺客，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基本上不存在麻痹或是疏忽，你所說的‘難得的機會’，我覺得……象是錯覺。”

丁飛虎瞅著她的眼睛，“你的意思是……”

“我也說不清什麽意思，就是直覺，覺得此事不那麽簡單，丁飛虎，咱們現在不但是在敵人心窩子裡，而且還在敵人眼皮底下，犯任何一丁點兒的錯誤，都會帶來滅頂之災。”

丁飛虎沉吟了一下。

“婉婷，小心沒錯，可是……這機會真的很難得，鬼子絕不會想到，咱們敢到醫院裡去刺殺他……”

“他們很傻嗎?”胡婉婷反問了一句，一雙眼睛灼灼地盯著丁飛虎，反問道:“上次吳胖子不就是在醫院裡，被冷士良殺掉的嗎?敵人難道就不會吸取教訓?石野這頭血獅，可不光是凶狠，他最大的特點，應該是狡猾。”

“你放心，石野不傻，我也不傻，絕不會稀裡糊塗的下手。”

“不行，這件事不光是危險，我怎麽覺得……不太對勁，你聽見章玉講‘仁德慈愛’那番話了嗎?”

“咳，鬼子嘛，一向是這麽標榜，掛羊頭賣狗肉，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不對不對，你回憶回憶，當時章玉講這話的時候，那臉上凶巴巴的表情，與嘴裡的說辭完全不匹配，讓人覺得挺怪異的……”

“婉婷，你們女孩子，觀察得就是細致。”

胡婉婷搖了搖頭，“不是，你這人平時並不糊塗，可是當眼前有利益誘惑的時候……比如現在，眼睛隻盯住了醫院裡的石野，覺得那是塊唾手可得的肥肉，就把自己的理智掩蓋了，這叫利令智昏。”

丁飛虎沒說話，皺起了眉頭。

“我知道，我說的這些話，你不愛聽，可是我還是要說，”胡婉婷盯著他的眼睛，“我覺得，章玉這個特務，按照上司的命令，向咱們傳達‘仁德慈愛’的信息，這裡邊有陰險目的……“

“你是說，敵人盯上咱們了?”

“那倒不一定，但是，敵人有可能在玩陰謀，故意釋放‘仁愛’的信號，麻痹抗日分子，然後他們在背後搗鬼。丁飛虎，在這個節骨眼兒上，你想去醫院裡行刺，這事兒……我覺得正好上了敵人的當。”

丁飛虎有些氣惱，把眼睛移開，沒有理會胡婉婷，從兜裡摸出一隻紙煙，默默地點燃，吸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