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隊終於啟行,望長安而去,但並非是馬不停蹄直奔長安。
吳本立是一個極其精明的商人,他制定的行商路線絕對是奔著“利潤最大化”去的。從歇腳的驛站到長安最多不過百余裡路程,但是商隊走了七八天,離長安城還有六七十裡。
期間商隊輾轉迂回落腳多次,或在華陽、藍田這樣的京畿縣城之中,或在偏遠荒辟的鄉野村落。每到一處都會有一場“錢滾錢”的商業運作,商隊的馬車上漸漸堆滿了銅錢和絲絹。
最開始李蒼玉很想早日見識一下長安城,但後來他不著急了。像這樣跟著吳本立一路行商穿州過縣又下鄉,還真是增長了不少見識。對於大唐的社會風貌和風土人情,他有了一個非常直觀的認識,這絕對是任何書籍當中都學不到的。
以目前李蒼玉對大唐的感受,可以用兩個字來形容,一個“富”,一個“禮”。
富,是指百姓的生活之富足。對此最有具有權威說服力的,就是米價。
李蒼玉見過京畿華原縣米店裡的明碼標價,“鬥米十二錢”。
如果說杜甫的詩句“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倉廩俱豐實”聽起來有些抽象,那麽“鬥米十二錢”就非常直觀了。
一鬥米,十二斤左右。
那也就是說,在京畿華原這種物價相對較貴的地方,差不多一枚銅錢就能買到一斤米。縱觀歷朝歷代,這樣的物價都是很便宜的。如果按照21世紀的物價來進行一個粗略的折算,大唐現在的一枚銅板應該不低於三元人民幣的購買力(不妨超市看看去,三塊錢一斤的米是什麽樣子的)。
如果按此計算,大唐最低品銜的九品官月薪兩千一百錢,那就相當於六千多人民幣。當然這隻是“基本工資”,官員一定還有別的福利和收入。
李蒼玉現在月薪一千二,陳六一千一,高栝八百。如果平均折算為一千的話,他們這些大唐社會最底層、最沒有技術含量的打工仔,平均也有三千人民幣的工資,還能包吃包住。
至於“禮”,李蒼玉的感覺更為明顯。
至從走出大山以來,李蒼玉無論走到哪裡,無論是在縣城還是鄉野,他遇到的人都是彬彬而有禮。人與人之間的相處,絕對稱得上是“和諧而文明”。
城市之中,秩序井然一派繁榮,無論士庶無論漢胡,無不追求文雅、推崇才學。吟詩作賦的人無處不在,就是在路邊玩耍竹馬的小兒,也會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比拚誰能背誦的詩歌最多,誰寫的字最好看。
哪怕是行走在鄉村辟野,隨便遇到一個田間勞作的老農與之交談,人家也是磊落大方熱情好客。不經意的就能從某間農家小院內,傳出幼童們朗朗的讀書之聲。那是大唐興辦的“鄉學”學堂,在為中華民族掃除文盲,培養下一代的人才。
若是聽到哪個淘米洗菜的婦人隨口唱出“至此長裙當壚笑,為君洗手做羹湯”,那也根本不值得大驚小怪。若是駐步欣賞叫上一聲好,那婦人也絕對不會因為“禮教大防”而花容失色倉皇逃躥,反倒會落落大方的回你一禮,“多謝郎君誇讚。”
李蒼玉認為,這些尋常百姓,應該最有資格作為“唐人”的代表來發言。他們所表現出來的胸懷之包容與寬廣,性格之大氣與磊落,大概就是大唐時代的民族風貌與民族精神的冰山一角。
這讓李蒼玉,感觸極深!
或許是因為,這樣的胸懷和這樣的性格,這樣的民族風貌與民族精神,
在後來一千多年的歷史長河當中,再也很難見到。 商隊跨過了渭水,終於就快要到長安了。
在長達半個多月的行商旅途當中,大東家吳本立對李蒼玉是越來越喜歡,越來越來越器重。不光是因為李蒼玉能夠寫得一筆好字,更因為他的聰明能乾。
畢竟心裡住著一個混跡職場多年的白領精英,李蒼玉隻是稍稍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職業素質和各項才能,就已經讓吳本立這個相當“識貨”的精明商人,刮目相看驚喜連連。
在離長安還有十余裡的邸店最後一次歇腳時,吳本立叫李蒼玉和高栝脫下了原來的獵人獸裘,各自換上了一身袍和圓領麻布衫。這樣一來,兄弟倆人就變得和陳六他們差不多模樣了。這種模樣的雇工,東市應該是數以萬計,一點都不打眼。
高栝很喜歡自己的新衣服,但也有點擔憂,於是小心翼翼的問道:“大東家,這衣服得要多少錢?是不是要從我們工錢裡扣啊?”
吳本立哈哈的大笑:“小郎勿憂,這些行頭都是我這個大東家,理應為你們置辦的。不扣工錢。”
袍的外層是麻布,裡面填充了一些絲的下腳料或是混雜了蘆花、柳絮等物。在棉花大為普及的時代到來之前,袍就是尋常百姓最常穿著的禦寒冬衣。
雖然李蒼玉知道袍和圓領麻布衫不大值錢,但是東家能夠管吃管住就不錯了,從來就沒有“管衣”的道理。這多少也算是他的一番心意,於是李蒼玉也表達了謝意。
轉過頭來再看看自己和高栝換下的那兩件獸裘,早已是毛茸茸、亂糟糟又髒兮兮。如果隻是奔走四方忙於商旅,倒也無傷大雅。但要是走進了繁華的長安,來到了富庶的東市……估計吳本立都不願意讓別人知道,我們跟他認識!
再要出發時,李蒼玉習慣性的將那把彎背大佘刀綁好,扛在了後背。吳本立見了便問他:“你還背著它幹什麽?”
“習慣了。”李蒼玉笑笑,“大東家認為不妥的話,我便放下。”
“大唐民間不禁兵器,倒也沒什麽不妥。”吳本立上下的打量了他一番,笑道:“仿佛頗有一番男兒威壯。既然習慣了,那你就背劍入長安吧!”
李蒼玉呵呵的笑,吳本立真是一有機會就要秀一波文化,他這是在引用“蘇秦背劍”的典故。
蘇秦是戰國時代赫赫有名的縱橫大家。相傳他起於微末遊說六國之時,防身的寶劍一直是倒背在後背,劍尖指在肩頭的位置。他這一個獨特的背劍方式不僅成為了中華劍術的一個招式名稱,也有了勵志勤奮的寓意。
“好啊,那我就背劍入長安。”李蒼玉笑了,勵不勵志的不重要。 做為一個不想做鹹魚的年輕人,任何時候都不能忽略了對逼格的追求。
商隊繼續前行。
未見長安城,先遇終南山。
古有雲,百二河山,終南最勝。
風景奇秀的終南山就是長安帝都的後花園,還是佛道宗教的繁盛之地,同時還是名人雅客最喜歡的隱居之地。在此隱居的名士,很容易就能將他們的才氣與賢名傳到京城的王侯耳中,從而平步青雲走上仕途。因此,“終南有捷徑”。
繼續前行,李蒼玉終於見到了世界四大文明古都之一,長安城。
終南蘊靈秀,八水繞長安。
終南之畔的長安城給李蒼玉的第一印象,隻能用一個詞來形容――威壯!
據百二河山之險,舉天下形勝所在,莫如關中。巨大的長安城池,則如同一頭從天而降的洪荒猛獸,凜凜然盤據在關中最為險要的核心地帶。大有一股睥睨蒼生、唯我獨尊的狂野霸氣!
謁京師,有人如尋夢般渴盼,有人如朝聖般虔誠,也有人會生出“衝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的梟雄之志。
但對於李蒼玉來說,所有的激動和感慨仿佛都已是多余。自己對大唐長安的情懷,早在學生時代捧讀書籍之時,就已經無聲無息的融入了靈魂與血魄之中。
眼前的宛如初見,不過是無數次夢牽魂縈之後,命中注定的一次把酒相逢。
一身布衣的李蒼玉,就這樣背著他的鄉村鐵劍,如同浪跡天涯的遊子回歸祖宗的家國那樣,一步一步走向了普天之下最輝煌的,那一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