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新生事物都是可喜的,比如積雪消融的新春,霞光萬丈的清晨,呱呱墜地的嬰兒。
再比如,情竇初開的少女。
李蒼玉可不傻,還是一個經驗豐富的過來人。韋幼娘的神情舉動已經表明——本姑娘對你有興趣!
莫非大唐的女子,血管裡都有著熱情奔放、敢於表達的勇敢基因?李蒼玉如此想著,轉頭看向韋見素,意思是遵循他的意見。
韋見素有點難堪,連忙將韋幼娘拉到一邊,小聲道:“幼娘休得胡鬧!”
“父親,這怎麽胡鬧了嘛?”韋幼娘有點不滿的小聲嘟囔,“難道隻準少卿索字,不許女兒求詩嗎?父親,你好霸道哦!”
“怎、怎麽能叫索呢?”韋見素忙道,“為父與他是一見如故相談甚歡,早已結成了忘年之交……”
“反正我知道,你老人家沒有給他潤筆。”韋幼娘以手掩唇吃吃的偷笑了兩聲,“女兒可是聽說過,他的墨寶最少也要兩百波斯金幣的潤筆呢!”
韋見素當場老臉通紅,“哎呀,你這孩子……”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
李蒼玉離得並不遠,其實聽到了。心下也是一陣婉爾,乾脆說道:“韋少卿,請借筆墨一用。”
“這可如何使得?如何使得?”韋見素很尷尬,那表情仿佛是在說:之前的潤筆,老夫都還沒給呢!
“無妨。”李蒼玉淡淡微笑,“承蒙令愛看得起,李蒼玉願意獻醜,奉上拙作一副。”
“嘻嘻,真好!”韋幼娘興奮的眉開眼笑,“父親,你看,人家李郎君多大方、多磊落呀!”
韋見素無奈的苦笑一聲,點點頭,“是是,你說什麽就是什麽吧!——蒼玉小友,這便要委屈你再次移步書房了。”
“韋少卿,請。”李蒼玉對他拱了拱手,又對韋幼娘拱了拱手,“韋姑娘,請。”
韋幼娘款款回禮,“李郎君請!”
三人回了書房,韋見素鋪紙,韋幼娘研墨,忙得不亦樂乎。李蒼玉看見自己之前寫的那一副《終南桃花》就正正當當的擺在書案之上,不由得心中暗笑:好吧,風格必須保持一致,這次還是得要委屈白居易了……
正琢磨著,韋幼娘突然道:“李郎君詩文華美才情縱橫,不知……應和作詩如何?”
李蒼玉微微一愣,小姑娘真能折磨人,居然還要即興命題作文?
韋見素都覺得有些過份了,“幼娘,休要強人所難。”
李蒼玉淡然一笑,“在下,姑且一試吧!”
韋幼娘頓時面露欣喜,“父親,看到沒有,人家可有把握了!”
“你呀,真是越來越胡鬧了。”韋見素苦笑,“蒼玉勿怪,確是老夫對她疏於管教了。”
“韋少卿言重了。姑娘,請出題。”李蒼玉看出來了,韋見素對他這個寶貝女兒,不是一般的溺愛。
“好!”韋幼娘應一聲,學著她父親的樣子作沉思狀來回踱了幾步,走到窗邊,欣然一笑,“今夜月色真好。李郎君,不妨以月作詩。”
李蒼玉呵呵一笑,這有何難?
“好。”
“等一下,還有別的要求哦!”韋幼娘臉上泛起一抹古靈精怪的笑意,說道,“以月為題,但詩文當中不能出現月字。”
李蒼玉的臉皮微微抽動,“好……”
韋幼娘臉上的笑意變得更加詭秘,這模樣簡直可以用“詭計多端”來形容了,她道:“還要有,漂亮的女子,
淒婉的愛情,和古老的神話!” 李蒼玉不動聲色,縮在大袖下的手卻情不自禁的握成了拳……你信不信我一口鹽汽水把你噴個滿臉花?
“幼娘,真是胡鬧!”韋見素都有點生氣了,“哪有出題這般苛刻的?……蒼玉,你休要理會!”
“父親……”韋幼娘委屈的撇嘴,撒起嬌來。
韋見素瞬間沒了輒,又將她拉到一旁連哄帶勸。
李蒼玉暗暗咧牙,真是一個磨人的小丫頭片子!以月為題,還要有漂亮的女子、淒婉的愛情、古老的神話……奶奶個熊的,老子給你講一個天蓬元帥調戲嫦娥然後打下凡間投了豬胎的故事,可好?
……咦,嫦娥?
有了!
那對父女倆仍在一旁討價還價的嘀咕,李蒼玉已經揮筆寫下了一首李商隱的《嫦娥》。
“韋少卿,韋姑娘,請賜教。”
父女倆聞聲驚訝的走過來,往紙面上一看,當即欣喜又愕然,齊聲將這首詩誦念了起來——“雲母屏風燭影深,長河漸落曉星沉。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好,好……真是好啊!”韋見素驚歎不已。
韋幼娘連忙道:“父親,這首《嫦娥》歸我了!”
“好吧好吧,就歸你。”
韋幼娘抬頭看向李蒼玉,眼神炙熱毫不避諱的直視李蒼玉的眼睛,臉上的神彩充滿了不加掩飾的驚喜和仰幕,款款拜了一揖,“多謝李郎君賜下墨寶。”
李蒼玉暗籲了一口氣,小丫頭,沒別的妖蛾子要整了吧?
“姑娘客氣了。”李蒼玉還了一禮,“韋少卿,天不早了,在下就請告辭。”
“等一下,老夫親自送你出府。”韋見素走上前來,伸手去拍撫李蒼玉的後背。
這是一個,長輩對晚輩示以親近的尋常動作。但是剛巧,韋見素的手掌就碰到了李蒼玉背後的箭瘡。
李蒼玉當場“呃”的驚叫渾身一彈,表情異常痛苦。
“啊,怎麽了?”韋見素嚇了一跳。
韋幼娘也吃了一驚,連忙走上前來,滿副擔憂的看著李蒼玉。
“沒事,沒事。”李蒼玉噝噝的吸著涼氣,擺手苦笑,“校場訓練的時候,後背受了一點小傷。”
“有傷你怎麽不早說,還一直站了那麽久?”韋見素驚訝道,“來來,快躺下,老夫府上有醫郎,讓他替你瞧上一瞧。”
“不用了,不用了。”李蒼玉連忙拒絕,哪能讓他知道我受的是箭傷?
“要的,要的!”韋見素堅持。
韋幼娘也一起幫勸,還要動身去請醫郎。
“二位,真的不用了。些許小傷根本不妨事。”李蒼玉勉強擠出笑容,拱了拱手,“韋少卿,在下告辭。”
“好吧……老夫送你!”韋見素心有余悸的看了看李蒼玉的後背, “回去後一定要好好治傷好好休養,千萬別落下病根啊!”
兩人前後腳的走出了書房廳堂,往前宅而去。
韋幼娘轉動著眼睛尋思了片刻,急忙朝另一旁跑去。
兩人走到了門口相互拜別,韋幼娘急匆匆的小跑而來,“李郎君,請稍等!”
李蒼玉心頭一緊,這麽快就想出了新花樣?!
韋幼娘小跑上前,有些氣喘籲籲,雙手捧上一個青花瓷的藥瓶,“這是專治外傷的好藥。請李郎君收下。”
“咦,對對!”韋見素也連忙道,“蒼玉,這個藥效果真的很好,你快收下吧!”
“既如此……多謝了!”李蒼玉接過了藥瓶,拱了拱手,“二位請留步,在下告辭了。”
“好走。”
李蒼玉登上車子立馬就趴下了,疼了個呲牙咧嘴,心中一陣碎碎罵,這個糟老頭子真是壞得很!
馬車徐徐開走。
父女並肩站在門口目送,直到它遠去。韋見素轉身要走,卻發現寶貝女兒仍是怔怔的看著馬車離去了方向。
韋見素不由得苦笑一聲,“幼娘,人已經走了。”
“哦……”韋幼娘仍是怔怔的站著,沒動。
“幼娘,該回去歇息了。”韋見素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
“哦……”韋幼娘這才轉過身來慢慢的朝回走,卻低著頭喃喃的念叨,“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韋見素愕然怔住,苦笑連連,又拍了拍額頭,“怎會變成這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