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其中一個教士激動地拿著火把,作勢要點燃天然橡膠原液之時,原液忽然著火了。
誰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人點著的,也許是因為一點火星從燃燒的火把上濺出的緣故,也許是因為火把離原液太近的緣故,總之眨眼睛橡膠原液便燃起了火焰,並迅速蔓延開來。
那火像是深秋的落葉,凋零地從樹上落下,帶走了趙大海所有的希望。
那一瞬間只剩下熊熊火焰在心中燃燒,眼見就要將趙大海整個人都吞沒。
這一刻,他幾乎快沒了理智,失去了克制。
眼見大火就要將自己的心血吞沒,你讓他還如何去克制,難道眼睜睜地看著它們被火舌給吞沒嗎?
可當他紅著眼不顧一切的想要搶救他的心血時,那些往日的同伴卻攔住了他的去路,它們寧肯看著橡膠原液和橡膠種子燒成灰燼,也不肯讓趙大海得到半點。
趙大海費勁力氣將他們推開,可他們哪怕倒了也要拽住趙大海的腿腳不讓他上前。
趙大海不知道自己上輩子和他們有多大的仇怨,讓他們寧肯性命不要也要阻止他。
無奈之下,他只能痛下狠手,將他們全都打暈。
可是這時已經錯過了最好的救火時間,趙大海在高溫的炙烤下,忍著燙傷帶來的劇痛,也不過搶救下了一點橡膠種子。其它的種子都和原液一起,化為熊熊烈火。
直到此時,趙大海才發現火勢蔓延開來。看著那些被自己打暈,橫七豎八倒在地上往日同伴,趙大海奮力想要撲滅大火,挽救他們的生命,可是一切都為時已晚。
不過幾個呼吸的功夫,火勢已經蔓延到讓他自身都難保的地步。
而他也不得不做出了棄船逃生的痛苦決定,眼睜睜地看著海船被大火吞沒,聽著同伴被活活燒死的慘叫聲。
他多麽想隨他們一起葬身火海,那樣他就不用承受良心的譴責。可為了當初那份承諾,為了把橡膠樹種子送到,他只能選擇活下去。
最終他在海上漂泊幾天后,方才被路過的福船救下,輾轉回到大宋。
就在朱一貴和王叔文千方百計安撫趙大海時,一聲低婉哀傷,猶如杜鵑啼血之音傳來:“
我本飄零人,薄命歷苦辛,離亂得遇君,感君萍水恩。
君愛一時歡,烽煙作良辰,含淚為君壽,酒痕掩征塵。
燈昏昏,帳深深,淺淺斟,低低吟。
一霎歡欣,一霎溫馨。
誰解琴中意,誰憐歌中人。
妾為失意女,君是得意臣,君志在四海,妾敢望永親。
薄酒豈真醉,君心非我心,今宵共愉悅,明朝隔遠津。
天下正擾攘,四野多逃奔,須臾刀兵起,君恩何處尋。
生死在一瞬,榮耀等浮雲,當君凱旋歸,能憶樽前人。
燈昏昏,帳深深,君忘情,妾傷神。
一霎歡欣,一霎溫馨,明日淯水頭,遺韻埋香魂。”
一曲《淯水吟》,既是傷情之詞,也是安魂之曲,讓人忘記了那過不去的懺悔,隻留下那濃濃的情。它既道出了男女之情,也寫出了君臣之恩。
曲罷良久,王叔文勸趙大海道:“大海,我這個局外人勸你幾句。兩軍交戰本就各為其主,沒有誰對誰錯,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你對得起朱一貴他們這些兄弟,也沒有拋棄你自己的信仰,始終都在堅持。你並沒有做錯什麽,也沒有對不起誰。”
趙大海歎息一聲,沉默不語,
暗暗傷神。 朱一貴在旁看著心裡明白,呂宋海上發生的那件慘案,始終是趙大海心頭的一根刺。
而這刺想要拔出來,也只能靠趙大海自己,別人幫不了忙。
朱一貴自己雖然沒有幫法幫趙大海,卻想到了什麽可以幫到他,可以減緩他的痛苦。他可以讓趙大海忙碌起來,盡可能的佔有他的時間,那樣他就沒有時間去自責。到時候隨著時間的流失,一切都會慢慢淡去,甚至漸漸遺忘。時間是一劑忘情藥,是治愈一切傷痛的最好藥劑。
“大海,你不是說你們一直在致力於傳播彌撒亞的福音。那你就把他們這份未竟的事業繼續下去,也算是繼承了他們的遺志。你若想繼承這份事業,我們都會支持你。我們可已在稷下學宮為你留一席之地,在西島為你建立教堂。”
趙大海只是感激地望了朱一貴一眼,依舊沒有作聲,沒有點頭說同意,或者搖頭說不同意,他依舊停留在感情的旋渦之中黯然神傷。他也直到這樣做不對,可就是走不出來。
朱一貴見趙大海還是這幅窩囊樣,心下十分惱火,大怒道:“你到底還是不是彌撒亞的信徒,堅定的主教,苦行的修士?
吸收了斯多葛派修行理念的景教修士,不都該是堅忍而勇敢的戰士,能夠做自己生命的舵手。
看看你現在,哭哭啼啼,苦情不已,哪裡像是景教的苦修士,我看你像個軟弱的女人還差不多。”
說著朱一貴一把拽住趙大海的領口,把他拽到自己近前,試圖激怒他道:“怎麽做,你自己好好思量,別對不起那些死在你手上的人。”
說罷朱一貴留下趙大海一人,讓他自己好好冷靜,和王叔文下了樓梯來到北望樓的櫃台前準備結帳走人。
不過讓他尷尬的是,結帳的時候他才發現走得匆忙,囊中沒有帶足銀子,支付不了今天的消費。
負責結帳的夥計認識朱一貴,不僅沒有為難他,反而為他想辦法,去找自家掌櫃說明情況。
不一會兒,夥計滿面笑容地回來了,對朱一貴道:“閣老,我家掌櫃的說了。閣老是舊識,今兒這帳也給免了。”
朱一貴當場一愣,道:“替我謝謝你們掌櫃的,就說我朱一貴領兄弟這份情了,改日定當登門道謝。”
那夥計撲哧一笑,道:“閣老,我家姑娘當不了你的兄弟。若是比貌美,比唱曲,比彈琴,我家姑娘肯定是當仁不讓。可若讓我家姑娘當你兄弟,這可就強人所難了。”
朱一貴很是驚訝,想到了什麽,問道:“姑娘?你家掌櫃是女的,剛才那曲子是她彈的。”
夥計反而很奇怪:“怎麽,閣老不知?我家姑娘賽過西施,才藝無雙,那可是遠近皆知的事。你方才聽的那曲子,不是她唱的又能是誰唱的。”
朱一貴尷尬地讚了一句,實誠道:“剛才唱的真不錯,不過你說的這些我是真的不知道。”
王叔文見狀,解圍道:“朱閣老最近公務繁忙,難免會有些疏忽。”
夥計恍然,善意道:“閣老可莫要太過操勞,您為我們做的這些事,我們都看在眼裡記在心裡。大家心裡都念著您的好,您可不能累出個好歹來。若有空不妨到我望北樓來,聽聽曲喝點小酒,吃些家鄉菜好好休息一番。”
此時朱一貴已經對這素未謀面,據稱是自己舊識的女人產生了一點興趣,在他看來歌為心聲,能唱出這樣傷情之詞的人,定然是一個重情重義的人,不由好奇的問道:“還請恕我記性不好,能問一下你家姑娘,我們是何處認識的,我怎麽不記得認識過你家姑娘這樣一位奇女子。若是方便,能否見上一面。”
夥計聽到這兒,忽然有點回過味來,把朱一貴當成了自家掌櫃的仰慕者,撲哧一笑道:“看來閣老也不能免俗,許多仰慕我家姑娘美貌才情的,都要想個辦法來搭訕,見上我家姑娘一面,不過都比不上閣老不帶錢囊這招高明。”
正在朱一貴尷尬不已時,櫃台後的內間傳來一個好聽的女聲,羞急道:“小錢子,你是皮癢了,還不快過來!”
夥計急忙跑進去,不一會兒便跑了出來,滿臉歉意地對朱一貴道:“閣老,你看我這張臭嘴真是該打。 是我誤會你了,你真是我家姑娘舊識,你雖然沒有見過我家姑娘,可是卻與我家姑娘有著一段緣分在。不過今兒姑娘實在不方便和你見面,他日有緣定能相見。”
朱一貴笑了笑,原來是個熟悉的陌生人。雖然心中還是好奇不已,他卻不是個強人所難的人,人家姑娘既然說不方便,不管是真也好,假也罷,他都是不會去強求。
不過他也不是個欠債不還的人,即便望北樓的掌櫃已經把他的帳單給免了,他回去後還是會差人給送來的。
出了望北樓,朱一貴回身看了二樓一眼,眼中滿是騏驥。此刻他是多麽希望,自己剛才過激的舉動,能讓趙大海醒悟過來,不要再沉湎於過去的悲傷之中。
在即將離去的時候,他又讓一直在門外等候的手下人留下,暗中照顧好趙大海,防止他一時想不開,或者出現點別的意外。
陪在身邊的王叔文見朱一貴如此,猜出了他的心思,問道:“是在擔心你那兄弟?”
朱一貴歎了口氣,點頭‘嗯’了一聲。
王叔文羨慕道:“趙大海可真幸福,能有你這樣的兄弟。”
朱一貴道:“複興會內無分彼此,大家都是兄弟姐妹,彼此關心是理所應當的。你若想,也可加入進來。”
“我?”王叔文以為聽錯了,指著自己問道,“我真的可以加入複興會嗎?”
朱一貴道:“大統領是我的師叔,也是複興會的會長,你是他的大弟子,加入複興會是理所應該的事。”
王叔文露出了開心的笑容,道:“那可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