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居正坐在四人抬的轎子裡千頭萬緒。
選擇傍晚來,而且坐在轎子裡,就是不希望被人看見,其實他無時無刻不惦記著小兒子。
長定堡大捷……高拱提醒,因為他曾是首輔,仍心懷朝廷;李幼滋提醒,一方面是出於正義,一方面是出於朋友之誼;而靜修提醒是因為父子之情,濃濃的愛意啊!
知道,全都知道。
而且,我張居正難道不知道長定堡大捷有詐嗎?
說是來問長定堡大捷一事,其實不過是找個借口,想來看看兒子靜修你啊!知道嗎?
你這渾犢子,竟然說不進張府的門就不進。
是老子故意不放小親親的嗎?老子不過是等你自己登門來要撒!
可你,每次總是讓方嶽來!
氣死老子了!
如今,所有人都知道,是老子將你趕出府邸的,總不能讓老子低聲下氣地求你回來吧?
偏偏,你壓根兒就沒有回心轉意的意向。但凡有第三者在場,你總是老家夥老家夥地叫……這,老子還怎麽讓你回來?
難道,日後要在“相愛相殺”中度過?
不過,想著張靜修在兩人的時候,還是人畜無害親熱地喊一聲“爹”時,張居正心裡才暖和起來。
好吧,為了我好,為了張家好……老子信你,誰叫你是老子的兒子呢?
……
回到府上,張居正下轎。
四名轎夫立即上前,領頭的弱弱地請示道:“老爺,小的們白天還需要暗中保護小少爺嗎?”
“當然要。”張居正毫不猶豫脫口而出。
“可剛在小少爺屋子裡,小的們好像聽見老爺說不用了,讓小少爺他自己請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可靠的人哪有這麽容易請到?”
“小的明白了。”
……
翌日清晨。
張靜修還在甜甜的美夢中,便被該死的方嶽吵醒了:“小少爺,小少爺……”
“鬼哭狼嚎,什麽時辰……”張靜修正欲發火罵人,聽見耳邊又傳來一道婉轉如鶯的聲音。
“小少爺,時候不早,是該起床了!”
三日不見,如隔三秋,這都已經十天了,真是闊別已久啊!
聲音依然如此動聽悅耳!
“小親親?”
張靜修頓時跳起來,眉飛色舞地道:“等你等到花兒都謝了,老爺終於答應放你,快快快,本少爺又可以過上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好日子嘍。小嶽嶽那大笨蛋,連捶腿都不會。娘的,氣煞人也!真恨不得剁了他喂狗……”
小親親嬌滴滴地一笑,見小少爺還是那麽熱情,心裡頭高興,可似乎少了點什麽?
是什麽呢?哦,對了對了,小少爺沒有伸手摸不該摸的地方,也沒有用色眯眯的眼睛盯著不該盯的地方……
是因為一時高興忘了?還是小親親不討喜了呢?
小親親凝望著張靜修,很想找到答案。
見小少爺歡喜,雖然無端被罵,可方嶽他依然開心地笑了,小少爺每次都說剁了小的喂狗。可從來只是嘴上說說而已,即便是原來在老爺那邊時不時地抄起菜刀,也沒見對準小的啊!
嘿嘿……我方嶽現在已經習慣,不怕了。
只是,想著小親親一來,自己在小少爺心中的地位,難免會一落千丈不再那麽重要了,方嶽不禁有幾分小黯然。
張靜修同樣凝望著小親親,忽然臉色一冷,帶著責備的口吻:“不是讓你空手來嗎?怎麽還背著一個包袱呢?”
“這是小親親的衣飾……”
“不是說了要全給你買新的嗎?本少爺現在是個大土鱉了,
不差錢兒!”張靜修忽然射向方嶽,“哦,一定是你,沒對小親親說,是不是嫉妒生恨,本少爺不給你買新衣服啊?狗東西。” “小少爺,冤枉啊!”方嶽一臉苦逼相。
“小少爺,”小親親也連忙幫襯著說,“這些衣服都能穿,丟了太可惜,小少爺莫錯怪了方嶽。”
張靜修衝方嶽怒道:“你看你,同樣是吃我張家的米喝我張家的水長大的,人家小親親怎就那麽通情達理?你衣服上就幾個補丁,便嚷嚷著要買新的,正面穿著難看,還可以反過來穿嘛。是不是本少爺變成窮光蛋一個,你就高興了?啊?”
“反過來穿……”方嶽嘴一癟,眼淚吧嗒一下來了。
“你看你,數落你兩句,就哭鼻子,還像個男人嗎?去,將這幾分告示,張貼到人流多的地方。”張靜修吩咐,隨手朝桌幾上一指。
說是桌幾,其實就一長板條,搭在一架子上。
剛搬進來,宅子裡空空如也!
“小少爺,什麽告示?”
“你不是整天擔心,有膽大包天的人來搶錢嗎?如今,小親親也來了,萬一有色膽包天的人來劫色怎麽辦?就你這膽小鬼,潞王要揍本少爺,嚇得直往後躲,能指望你嗎?本少爺不得請幾個孔武有力忠實可靠的護院?還有,得盡快招聘一個好廚子來,這些天,本少爺都沒吃上一頓香甜可口的飯啊。”
“應該的,應該的,這錢省不得,必須花。”方嶽連連點頭,心裡卻想著,小少爺你好記仇啊!是不是上次躲避潞王一節, 小少爺你要說上一輩子啊?哎!一失足成千古恨!
方嶽拿起長板條上的告示。
只見上面寫著兩條招聘信息——第一條是:招聘護院四人,試用期三個月。試用期隻管吃住,沒有薪水;試用期結束,若合格,正式被聘用,月薪:白銀一兩。
這待遇……真特麽誘人啊!
月薪白銀一兩,那一年就是十二兩……普通人家種田地幾年都種不出來這麽多啊!
再看第二條,更是誘人。
招聘高級廚子一名,試用期三個月,試用期也是隻管吃住,沒有薪水;但若合格,正式聘用,月薪:白銀十兩。
月薪十兩,一年就是一百二十兩……方嶽眼睛都快直了,一百二十兩啊,小少爺你這個敗家子,把銀子不當銀子啊!別說十兩,就是月薪一兩,排隊的人都要從崇文門排到宣武門了。
方嶽覺得有必要有責任提醒一下,小少爺畢竟只是個孩子啊:“小少爺,這廚子的薪水是不是太高了?”
張靜修白了一眼:“你懂個屁啊?天天做飯,還要負責買菜,每頓都要符合本少爺的胃口,吃完還得忍不住喊一聲‘真香啊’,你知道有多難嗎?況且做廚子本就是一個苦差,每天要與油煙打交道,沒有豐厚的待遇,誰天天不怕折騰,每頓給本少爺做好吃的?”
方嶽這才點頭去了。
“來,小親親,給本少爺更衣。”
“哦。”小親親立即放下包袱上前去,可直到將小少爺的衣服穿好,也沒見他動手動腳。
小親親有點不習慣,更是納悶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