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平常馮保對朱翊鏐可沒這麽熱情。
這兩天馮保的心情特別好,吃飯倍兒香,晚上睡覺還偷偷地笑個不停,走路時感覺身子輕飄飄的,好像隨時會飛起來一樣。
只因朱翊鏐將張鯨要走了。
張鯨的離職手續和交接事宜已全部辦理妥當,此乃萬歷皇帝爺的旨意,板上釘釘的事兒了。
朱翊鏐這神來一筆,讓馮保意外、驚喜、感激、佩服……
……
馮保正準備派人去看看張鯨為何遲遲未到。
忽見一名小宦官色急匆匆地進來,匯報道:“潞王,大公公,李娘娘有請。”
內廷衙門中許多宦官都稱呼馮保為“大公公”,有些與他關系親密的也稱呼他為“伴伴”,少數私底下稱“老祖宗”的,只有那些地位稍高一點的太監稱呼他為“馮公公”。
一聽說“李娘娘”有請,朱翊鏐不由得神情一緊,連忙問:“因為何事?”
“回潞王,秉筆張公公去了慈寧宮,這會兒正在李娘娘面前痛哭流涕呢。”
“這個狗東西!”
朱翊鏐一咬牙,豁然站起,隨即朝張靜修道:“張鯨指定是去娘親那兒訴苦告狀去了,現在怎麽辦?”
李太后便如同是朱翊鏐頭上的緊箍咒。
甚至都不需要念咒。
只要有人在他面前輕輕提及李太后,他就感覺頭疼欲裂似的,立馬兒一副緊張兮兮的神情。
張靜修卻是風輕雲淡地回道:“還能怎麽辦?太后娘娘有請,自然就去唄。”
朱翊鏐有點慌了神:“你得隨本王去,主意可是你出的。”
你大爺!
張靜修白了一眼。
這死家夥,李太后只是有請,又沒說不給張鯨或懲罰你啥的,還沒摸清什麽情況呢,就想著甩鍋。
什麽玩意兒啊?
“瞪本王作甚?你不是說不怕嗎?”朱翊鏐又好像很有理似的地神補了一刀。
“本少爺是不怕!”張靜修昂首挺胸,帶著譏誚的口吻,不客氣地懟道,“但與潞王這樣的慫包一起去,本少爺嫌丟人。”
馮保在旁算是聽明白了。
表情更是亮了。
老夫就說嘛,以潞王不靠譜的為人性格,怎麽能想到如此契合老夫心意的事呢?
原來是張靜修的主意啊!
哈哈……只是張靜修這小子,不是腦子進水了嗎?
不過轉念一想,哦哦,確實確實,只有腦子進水的人,才會腦洞大開地要司禮監秉筆太監出宮去伺候潞王。
正常人誰能想到這種餿主意?
但這餿主意……非常合老夫的胃口啊!
因此,馮保目光中含有幾分欣賞,望著張靜修,面含微笑。
張靜修沒有回避。
對馮保也無需回避,同一條戰線上的人,所以大方地回之一笑。
而且,張靜修還通過微部表情,毫不掩飾地傳達出一個訊息:馮公公這次是不是得感謝我?若表示一下最好啦,本少爺熱烈歡迎哈。
馮保眯著雙眼,似乎在衡量著什麽。
當然,兩人之間這樣用眼神交流的時間十分短暫。
“走走走。”
因為朱翊鏐這家夥已經迫不及待地催促了。
準確地說,他是忐忑不安,壓根兒就沒發現張靜修和馮保兩人還進行了一番眼神的交流與碰撞。
這樣,三人出了司禮監,急衝衝地向慈寧宮趕去。
……
趕到慈寧宮時,
張鯨已經哭停了,但他坐在椅子上一副死了娘似的表情。 三人坐定。
李太后臉色一沉,上來第一句話便是:“潞王又在胡鬧。”
朱翊鏐立即回道:“孩兒這兩天挺聽話的,娘不信可以問張靜修。”
媽的,這家夥隨時準備找人背鍋。
不過,好在張靜修現在也不怕,感覺在李太后面前,自己比朱翊鏐要“吃香”多了。
李太后聰明睿智啊!能夠透過現象看到本質。
“張公公乃司禮監秉筆太監,潞王怎能讓他出宮伺候你?你簡直就是不知天高地厚。”
“但皇兄答應了,他覺得沒啥大問題。”朱翊鏐弱弱地回了一句。
“這事兒你事先可問過娘親?”
若事先問娘親,不就黃了嗎?朱翊鏐心想,所以保持沉默。
“為什麽一定要張公公?”李太后接著又問。
“他聽話。”朱翊鏐脫口而出。
“宮裡不乏聽話的人,娘親另送你一個,還是讓張公公回到司禮監當值去吧。他是秉筆太監,走不得的。”
馮保感覺這是要壞事兒的節奏……張鯨這老東西,知道求萬歲爺沒用,便來太后娘娘面前哭泣訴苦。太后娘娘是個女人,難免會心慈手軟。痛哭可是老夫慣用的伎倆,怎麽這老東西也學會了?
朱翊鏐據理力爭:“娘,皇兄可是答應了的。皇帝一言九鼎,哪有說話不算數的理兒?還有,大伴也說沒問題,離職手續都辦妥了。”
“讓你皇兄收回旨意便是。”
“這樣,好像不好吧?”朱翊鏐有點急了,理所當然地將張靜修祭出來,“張靜修也說了,沒有比張公公更聽話的,所以建議孩兒要他。”
張靜修並不感到驚訝,剛才來慈寧宮的路上,他就已經做好了朱翊鏐這貨會將他祭出來的心理準備。
果不其然。
馮保已經得知此情,所以表現也比較淡定。
但用腳都能想明白,聽了朱翊鏐這話,最不淡定的人是張鯨。
他心裡一萬頭草泥馬飛奔而過,將張靜修罵了個千百遍, 原來是你這個腦子進水的家夥出的鬼主意。
可勞資哪兒得罪你張靜修了?
不就是在東郊呵斥過你兩句嗎?不就是在萬歲爺面前說了你幾句壞話嗎?至於這樣坑勞資嗎?
你個小王八蛋,龜孫子……
李太后聽了,神情微微一滯,竟然是張靜修的主意?外界都說張靜修腦子進水了,甚至因為張先生將他趕出府邸的緣故,再加上他自己做出的一些荒唐事,都習慣將他貼上“紈絝子弟”、“敗家子”的標簽兒。可從本宮與他交流的兩次情形來看,並非如此啊!
張靜修在本宮面前可是規規矩矩有禮有節。否則,本宮又怎放心將兒子托付給他呢?
他捯飭楠木掙大錢,在本宮面前深入淺出地講解佛經,將潞王的性子看得比誰都清楚透徹所以深諳調教之法……
張靜修像是一個開啟了宿慧的人啊!
哪是紈絝子弟所能比的?
而且還有一點:從張先生偷偷為張靜修送信一事來看,張先生雖然將兒子趕出府邸,可似乎並未影響他們父子之間的感情。
若本宮也像外界的人那樣,將張靜修僅僅看作是“紈絝子弟”或是“敗家子”的話,那本宮與外頭那些人有何分別?
只是,張靜修為何建議潞王要走張鯨呢?
是因為一時衝動嗎?還是像潞王說的那樣因為張鯨很聽話?還是說有其它的什麽想法?
李太后思緒飛馳,該不會是潞王臨時又找張靜修背鍋的吧?
於是,她將目光投向張靜修,很想確認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