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父親回信就三個字“你不行”,至於為什麽不行,張靜修也沒能猜透父親到底是怎麽想的。
“爹為何斬釘截鐵地說孩兒不行?”
“李時珍曾來京,當過太醫院禦醫,那時爹剛回翰林院供職,認得他。此人年輕時,因為醫好富順王兒子的命,而醫名大顯。可據爹所聞,他從太醫院離職回鄉後,便開館行醫,潛心著述,像他這樣的高人,怎會受你這個黃毛小子驅使?”
張靜修笑了笑。
心想,爹只是據聞,可孩兒是據實啊。爹對李時珍再清楚,還能有孩兒清楚嗎?
上一世,孩兒就住在蘄州東長街上呢。走在東長街的街道,隨處可見大大小小的藥材批發店。
只因東長街,是醫聖李時珍的故鄉。
如今又叫作“博士街”,因為那一條只有五百多米長的老街,總共一百多戶人家,卻在新中國成立後走出了一百多位博士、教授,平均差不多一戶人家出一位博士。
驚煞世人!
這可不是傳說,而是事實。
自李時珍之後,蘄州便有了“見人皆懂醫,指草皆為藥”之說。
在上一世,孩兒自小就是聽著李時珍的故事長大的,無論是蘄州的老師還是家長,都將李時珍視為學習的楷模。
所以,爹與孩兒論及李時珍……
嘿嘿,不是瞧不起爹,好像是真的不夠格。
況且,當下的李時珍,還遠遠沒有達到馳名天下的盛譽。
……
“你笑什麽?”張居正似乎發現了這家夥眼中的不屑。
“爹,因為你說的孩兒都知道。”
張靜修依然保持著他那招牌似的笑容,道:“不過,孩兒得為爹糾正一點,李公醫好富順王兒子的命時並不年輕,近四十歲了。”
“你又知道?”
張居正快要驚掉下巴,不可思議地望著眼前這個既親近又感到陌生的兒子。
想著剛才自己年輕時在香山上與高拱說的那句話,兒子知道已經是匪夷所思了。
這會兒連李時珍都知道?而且還能糾正老子說的紕漏?
太妖孽了吧?
張靜修笑道:“孩兒何止知道這些?還知道李公父親李言聞,又名李月池,也在太醫院供過職,因為早年生活貧困艱苦,不願讓兒子繼續學醫。李公十四歲高中秀才,可他像孩兒一樣,本心並不熱衷於科舉考試,所以連續三次鄉試均落第,於是決心棄儒學醫,從此走上一條神奇又神聖的道路。”
“你都知道他神奇又神聖,卻想請他?不是癡人說夢嗎?而且依據推算,李時珍現在已經六十歲了吧?”
“沒錯,今年六十有一。”
“那你呢?”
張靜修又是笑,知道父親這是在譏笑自己:“孩兒雖然年幼,可與李公算得上有一些淵源,相信能成為他的朋友,因為孩兒知道他此刻最需要什麽,孩兒能夠竭盡全力幫他達成願望。”
張居正輕“哼”一聲,也不知道兒子腦子裡為什麽會湧現出如此之多的奇怪的想法,之前是什麽番薯、馬鈴薯,現在又是大談特談李時珍,還不知以後會折騰出什麽么蛾子來。
但偏偏說得頭頭是道。
雖然福建巡撫耿定向和左布政使勞堪尚未回信,可張居正總隱隱覺得世間上或許真有番薯、馬鈴薯這種東西。
此刻談及李時珍,兒子眼中更是滿滿的自信,而且句句屬實,絕非信口開河胡亂捏造。
可是,兒子才十來歲啊!與他的經驗、閱歷根本不相匹配。
總不免讓人懷疑。
……
面對父親的質疑,張靜修不緊不慢地道:“父親是不是覺得有點接受不了?孩兒見過太后娘娘幾次,有時她的眼神與父親一樣,但她送給孩兒一個詞,孩兒非常喜歡:宿慧。她說孩兒或許因為腦子磕碰進水了,從而陰差陽錯開啟了宿慧。”
“宿慧?”張居正訝然。
“對,這是太后娘娘送給孩兒的。”
“你就胡謅吧你。”
“孩兒哪敢胡謅?即便胡謅,也不敢拿出太后娘娘來啊!孩兒口中的李公以及他的相關經歷,難道哪兒說得不對嗎?雖然孩兒沒有十足的把握請到他,但知道他此刻最需要什麽。”
“他需要什麽,你就能滿足?”
“當然不能全部滿足,但孩兒能滿足他一部分,比如說經費、出資、建館的問題。剩下一部分,只要爹不反對,孩兒也能找人幫他完成。”
“那他需要什麽?”
張靜修侃侃言道:“李公自決心棄儒學醫後,便一門心思投入到醫學當中,在行醫和閱覽醫典過程中,他發現古代本草書籍中存在著不少錯誤,決心編纂出一部本草類的書籍,未入太醫院之前,他就開始著手這件事兒,經過長達近三十年的努力,今年這部書的初稿終於完成,此刻他急切需要刊行、出版、傳播。”
“你這些消息都從哪兒得知的?”張居正仍然是質疑的眼神。
“爹就別管消息從哪兒來,孩兒隻敢保證絕無半分虛言。李公將半生的心血都投入到這部著作中,當然希望盡快出版傳播開,但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
的確,歷史上的李時珍寫完《本草綱目》, 為了早日出版與大家見面,到處尋找出版的機會,他希望通過私商來解決出版問題,出版後再獻給朝廷。
然而,由於當時的他名氣不夠,沒有人願意出資,也沒有人為他寫序推薦,沒有幾個識貨的人等諸多原因,導致李時珍為此苦苦奔波了十幾年,從蘄州跑到武昌,從武昌跑到南京……直至逝世都沒有實現這個願意。
直到萬歷二十一年,也就是公元1593年,李時珍死後不久,萬歷皇帝為了充實國家書庫,下旨全國各地向朝廷獻書。李時珍的兒子李建元才將《本草綱目》獻給朝廷。
然而,朝廷批了“書留覽,禮部知道”七個字,便擱置一旁不管。
後來,到了萬歷二十四年(即公元1596年),李時珍逝世三年後,終於還是在私人刻書家的刊刻下才出版面世。
出版一途,可謂坎坷重重。
現在,張靜修既然參與到這個世界中來,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本草綱目》的價值,那何不幫助李時珍一把,讓這部驚天地泣鬼神的滔天巨作提前面世?
不就是錢的問題嗎?
本少爺不差錢兒,免費資助。
不就是找人寫序、刊行、出版、傳播嗎?
本少爺資源豐富,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父親不行,找皇帝,皇帝不行,找李太后……
本少爺不信了,舉全國之力,還出版不了一部著作?
張靜修唯一不敢確定的是,李時珍會不會也是一個心高氣傲的人,拒絕合作……
這種人不是沒有,大才子湯顯祖不就是這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