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的父親,也就是我的曾祖父,品性好學,就連一個過路的鐵匠來村裡打鐵、修理和製作刀具的過程他也仔細在一旁觀察。
曾祖父曾經讀過半年書,之所以最後輟學,並非讀不進,而是因為實在窮得沒錢繼續讀。
曾祖父其實酷愛文學,在當地也不算是文盲。
冬天坐在火爐邊,曾祖父會從柴草中找一根像筆杆一樣的小樹枝,把爐灰刮平當作紙,樹枝作筆,練習書法。
外公五六歲時,曾祖父遞給他一根樹枝,叫外公跟著他在爐灰上畫,學習如何寫一、二、三、刀、火、灰、豆等筆畫較簡單的漢字。
外公讀書之前,曾祖父還教他背過三字經,還背什麽“酒逢知己飲,詩向會人吟”都要求外公背,當時年幼的外公不知道是什麽意思,甚至連讀音都讀不準,不過也背出來了。
曾祖父酷愛讀書,見誰有書,就去借來抄。
他在牆壁上釘了一個書架,上面放了好多手抄本,有辦喪事的孝歌、辦喜事的賀詞,還有世俗禮儀等抄本。
外公有次放暑假時,借來同學的一本小字典,大約200多頁,比袖珍版新華字典小一點。
曾祖父見了如獲至寶,這種書從哪裡能買到他並不知,但他明白即使自己知道了也沒有錢去買,於是立即決定“抄”!
曾祖父當日就取來白色素紙,裁成的紙比字典寬大的多。
外公問曾祖父為何要將紙裁得如此之大,曾祖父根據自己豐富的抄書經驗回答說:“做事要有余地,萬一寫錯了,當時沒有發現,已經抄完了一頁才發現,怎麽改呀?所以要留點空白改錯,要不然重新抄一頁,浪費紙,浪費時間。”
當時外公家裡沒有桌子,連一塊多余的舊木板都沒有,所以隻好用板凳當桌子。
外公將一張不到一尺高六七寸寬的長板凳端到光線較亮的門口,蹲著抄,跪著抄,腳腿酸脹就坐在地上伸直雙腳,長板凳架在大腿上抄。
曾祖父心疼地說:“你累了我來抄。”
說著就騎上矮長凳向前傾著身子抄,但其實曾祖父這樣的姿勢抄寫,時間久了也很難受,於是他就放下筆,雙手按摩雙腳。
外公很懂事地主動接了曾祖父的班,於是曾祖父得以站起來抖抖腳,又騎回板凳上拿起筆繼續抄!
外公想,或許曾祖父太想有一本自己的字典了。
炎熱的夏日,外公看他太累,便趕緊拿來一把棕樹葉自製的扇子,幫曾祖父扇風檢查。
最後外公的手都扇累了,曾祖父還傾著身子在長凳上抄……
白天,曾祖父要乾農活,白天主要由外公負責抄寫,中午休息曾祖父就把毛筆搶過來爭著抄寫。
他們當時用的那枝毛筆,已經用了兩年多,筆頭不僅不柔韌還掉毛,書寫起來並不流暢,無法寫出又快又好的字。
但外公說,這還不是最難的,最難的是晚上抄寫。
當時沒有電燈,蠟燭火光亮度不夠,天氣熱農村蚊子很多,叮得外公全身發癢。
外公說,用煙驅蚊會流眼淚,趕蚊子又不能大幅扇扇子,因為有風燭火會熄滅,抹點清涼油效果也不明顯,還是會被蚊子咬。
但借同學的書不能太久,時間有限,所以外公與曾祖父顧不得滿頭大汗,蚊子叮咬,燭光昏暗,唯一能做的便是咬緊牙關繼續炒。
父子倆就這麽夜以繼日地輪流抄了一個星期,終於裝訂成冊。
一本凝聚著父子心血的小字典完成了,其中的不容易,當時也只有他們自己知道。
或許現在,讀這本書的你,也能體會其中的苦和樂。
而最後,那本應該被外公一輩子珍藏的東西,卻因1958年大煉鋼鐵,外公家變成樂煉鋼“工人”的宿舍,抽煙火種引起一場大火,珍貴的小字典連同住房一同毀於一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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