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泉界,劍宗,九天峰。
自從劍宗遷移至天泉界後,靈星峰故址與九天峰便成了宗門禁地,初時還有人知道原因,但隨著時間流逝,故人離去,再加上劍宗對此事諱莫如深的態度……
許多年後,已無多少人知曉劍宗與天戮之主的關系,也無人知曉這座平平無奇的九天峰為何無人膽敢踏足。
但凡事總有例外,發生過的事情總會留下痕跡,總有人能在各種機緣巧合之下得知塵封的往事。
寧泓小心翼翼地避過九天峰裡裡外外的重重大陣,峰頂已遙遙在望。
“我們快成功了!”一個聲音在她神魂之中響起,語氣中是強壓興奮的冷靜,“你要小心,只剩最後一段路程了,若是此時失敗,便是功虧一簣,我們好不容易攢齊的那麽多破陣材料也都浪費了,說不定你還會被劍宗那些老頭子懲處。”
“我明白。”寧泓輕輕吐出一口氣,“我只是感覺……有些激動,還有些難以置信。”
“九天峰竟是天戮之主閣下曾經的居所,我拜入劍宗十余年,也從未聽過天戮之主閣下與劍宗有甚關聯……”
“天戮之主在劍宗的那段時間,距離如今已有一萬七千多年,再者她與劍宗之間有頗多齟齬,劍宗不願提及,天戮之主也不會在外宣揚,你不知道也正常。”那個聲音感歎道,“我生活的那個時代,天戮之主也早已飛升,若非我曾在天戮劍域看過一個幻影,也不知道她與劍宗的糾葛。”
“天戮之主閣下曾經是靈星峰首座,可最後她與劍宗決裂,靈星峰一脈徹底覆滅,《無心天書》也該在那時候便被毀了才是。”寧泓還是有些懷疑,“她怎會還將《無心天書》留在九天峰?”
原來她此行便是為了尋找消失的《無心天書》。
說來,《無心天書》在諸天萬界也算廣為流傳,只要肯付出一些代價,也不是找不到,但可能是名人效應,所有劍修都想要得到天戮之主修煉的那部據說有著無數劍道真解的《無心天書》。
他們認為現在流傳的其他《無心天書》都是假的,只有那一部才是真的,得之者必能與天戮之主一樣,成為諸天萬界第一劍修。
寧泓與她偶然所得的那個殘魂也一樣,被謠言洗了腦。
“據說劍宗曾經擁有的那部《無心天書》早已誕生靈智,豈是那般容易便會被摧毀的?”殘魂卻自有一套貌似有點道理的說辭,“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據我推測,它應該就藏在九天峰,否則以劍宗與天戮之主的關系,作甚還要給她曾經的居所外設置這麽多陣法保護?怕是在她成為天戮之主前便將九天峰夷平了。”
“這些禁製,必是用來保護《無心天書》的。”
寧泓被說服了。
兩人交談的這點工夫,九天峰峰頂的宮殿已經遙遙在望。
寧泓精神一振,速度更快了一分,終於來到殿外,此時她也已經能看清這座在她心中加了無數光環的宮殿——不得不說,有點失望。
即便當年修築宮殿時用的材料還不錯,到了一萬七千多年後的今日,它也已從內而外散發出一股衰朽之氣,隻從那沐浴在朝陽霞光下的輪廓中,隱約才能窺見當初它建成時的恢弘壯麗。
“除了正殿,宮殿其他地方的禁製早就失效了,你可以隨便逛,只要不鬧出太大動靜來。”殘魂道。
沿著丹墀走入殿中,寧泓心中莫名便生出一種蕭瑟之意。
這座宮殿也曾雕玉瑱以居楹,裁金壁以飾璫;然而今朝卻是玉失其澤,金失其華——已經一萬七千多年了。
“這座宮殿應是修於天戮之主金丹之時吧,根據劍宗那時的規矩,金丹真人便可獨居一峰。”殘魂早已為今日做了許多準備,此時看見什麽都能做出一道看圖說話外加分析大題來,“在元嬰、出竅期,每峰峰主更是能擴建峰巒宮闕,不過看起來天戮之主很簡樸,應該從未擴建過。”
“但即便如此,這座宮殿在那時候也應該是同境界修士能獲得的最高待遇了,當年天戮之主在劍宗的地位可見一斑。”
寧泓早已習慣了他的絮叨,有時候雖覺他想得太多,但今日這一說法她卻很是讚同。
她在宮殿內轉了一圈,將除正殿外的其他地方都探索過了——很遺憾,沒能找到《無心天書》,也沒看見任何天戮之主修煉之時留下的劍意,真是讓人失望。
“還是要去正殿。”
殘魂道:“無妨,我方才已感知過了,那裡不過隻留下一個用於清潔殿宇的小禁製,不會傷人。”
寧泓便放下心來,朝正殿而去。
片刻之後,她推開正殿殿門,走進殿中。
雖然清潔禁製仍在運轉,但一萬多年的時光流逝依舊留下了深深的痕跡,正殿也隻比外面那些殿宇要乾淨一些,衰朽還是一樣的。
一股蕭瑟的冷風吹入殿中,寧泓不禁打了個寒顫。
“咦?”殘魂驚訝的聲音傳入她神魂之中,“怎麽會這樣!怎會沒有?”
寧泓心一沉,“沒有找到《無心天書》嗎?會不會是它躲起來了?”
殘魂失落道:“不,真的沒有,這裡就沒有任何生靈存在的跡象……我猜錯了?怎麽會這樣……”
正殿十分寬闊,寧泓忍不住也在裡面找了一通,結果與殘魂所言一樣,真的沒有什麽《無心天書》。
“唉……”
二人為今日之行準備許久,結果卻是一場空,說不失望那是騙人的。
寧泓沮喪道:“看來是我們想岔了,真的沒有什麽《無心天書》,算了,還是去找你記憶裡其他遺府秘境吧,說不定那裡也藏著高階心法。”
殘魂卻還是很難接受現實,他忍不住從寧泓手腕上的玉鐲中飛出,在殿內來回飛了幾圈,最後回到寧泓身邊,猶是心懷不甘,狠狠往一旁的金柱上一捶,借此發泄怒火。
然而他沒能捶到實處,因為在那之前,他便已經被一道冰冷的劍意凍在了原地。
寧泓大驚失色,這才發現,不知何時,殿內已經多了一個人。
那是一個白發男子,容貌冷峻,氣息深沉,仿若冰雪鑄就,此時正用淡漠的目光冷冷看著他們兩人。
寧泓本就是擅入禁地,心中一直忐忑不安,見此人一出現便將殘魂前輩製住,立時便覺得大難臨頭。
強忍著驚惶,她忙行了一禮,“拜見前輩,我……”
“你是哪一峰弟子?”白發男子打斷了她的話,氣息瞬間變得冷厲起來,“勾結外人,擅入禁地,意欲毀壞禁地,你可知罪?”
此人恐怕是宗門看守禁地的大能,我可真是太天真了,以為那點手段便能蒙混過關!
寧泓心中暗罵自己蠢鈍,老老實實伏跪在地,“稟前輩,晚輩乃霽月峰一脈內門弟子寧泓,這殘魂乃是晚輩遊歷之時偶然所得,他生前乃是正道修士,與我一道之後也從未傷人……”
“不久前,晚輩偶然聽聞九天峰與天戮之主閣下有些關聯,心中好奇,便與他一同潛入禁地,意欲找到失傳的《無心天書》……”
“方才殘魂心中激動,一時忘了分寸,並非故意要毀壞禁地,還望前輩明鑒。”
寧泓敏銳地察覺到,在提及“天戮之主”“無心天書”之時,那白發男子的氣息微微有些變化,估計他也知道九天峰的秘密——這究竟是宗門的哪位大能?
白發男子看了一眼被封在劍意中、面露驚恐之色的殘魂,又看了眼伏在地上的弟子,不知為何笑了笑。
他揮手散去對殘魂的封印,漫不經心地問道:“你想修煉《無心天書》?”
殘魂一溜煙就跑回了寧泓的手鐲中,同時在她神魂中瘋狂尖叫,“這人實力太強了!大乘老祖,一定是大乘老祖!你要小心啊!”
寧泓心中一凜,劍宗的大乘老祖寥寥無幾,不想她竟能在九天峰遇到一位——這難道不足以證明,九天峰必定隱藏著不得了的秘密嗎?
可惜,有秘密也與她無緣。
“我……”她猶豫片刻,還是實話實說,“天下劍修,莫不尊天戮之主,無不想修煉《無心天書》。”
“《無心天書》又非甚難得的心法,你想修煉,自去便是,何故來九天峰?”
寧泓不假思索地答道:“外界流傳的《無心天書》,豈能與天戮之主閣下所修之《無心天書》相比?”
白發男子輕笑一聲,“為何不能相比?”
“自天戮之主後,諸天萬界修行《無心天書》者不知凡幾,可惜,瘋的瘋,死的死,甚至無一人能修至大乘,與天戮之主閣下的成就相比,相差太遠!”寧泓道,“這難道不能說明兩者在本質上便有高低之分嗎?”
她心裡也確實是這麽認為的,甚至在聽殘魂說天戮之主毀了靈星峰一脈傳承之後,還曾懷疑過她這麽做是否是因不想讓其他人修行她所修的那部《無心天書》。
“愚蠢。”白發男子吐出兩字。
寧泓一怔。
“天戮之主所修《無心天書》,與外界流傳的《無心天書》並無區別。”白發男子悠悠道,“莫非你們都以為,她能有如此成就,皆因修煉了一部絕世功法?會這麽想的,不是未曾入道,見識淺薄;便是為功利惑,迷了心智——你和那殘魂,正好都佔全了。”
寧泓/殘魂:你是大佬,你說得對,我們也不敢反駁。
“《無心天書》,算什麽絕世心法,不過只是……”
“只是”什麽,白發男子沒有說完,但寧泓與殘魂皆從他的語氣中感受到了一絲不屑與厭惡——為什麽有人會厭惡一部心法?《無心天書》又不是什麽魔道心法!
“罷了,我與你說這些做什麽……”白衣男子淡淡一笑,看寧泓時的目光甚至不如看這座破敗宮殿時感情豐富,“思過崖,思過五十載,九天峰與天戮之主之事,不可再告知他人,去吧。”
思過五十載,對築基弟子而言雖算嚴懲,但依宗門律法,擅闖禁地者死,寧泓哪裡還敢有什麽意見,再次叩首後便忙不迭地退出正殿。
在她走出正殿的下一瞬,殿門合攏,隱約似有幾縷樂音從殿中傳來,縹緲虛幻,猶若鬼魅低吟。
寧泓想象了一下那白衣男子一人在殘破的殿中撫琴低唱的場景,莫名便覺渾身一寒,不敢再有片刻逗留。
真是一個奇怪的大能……她心想。
下山途中,沉默已久的殘魂突然大叫一聲,“我知道了!”
寧泓正出神中,被嚇得險些踩空石階,忍不住抱怨道:“你做什麽一驚一乍的!”
殘魂卻不理會她的抱怨,說道:“我知道他是誰了!”
“他是誰?”
“他是景寧老祖!”殘魂歎道,“景寧老祖居然還在人世,我真是沒想到……”
寧泓與殘魂相處久了,也知道了許多秘聞,比如天戮之主在劍宗時的道號便是“景純”,而“景寧老祖”,一聽就知道是與天戮之主同一輩的人物。
她也感覺不可思議極了,“這都一萬七千多年了,景寧老祖現在是散仙嗎?”
“要不然呢?”殘魂依舊在歎息,“我記得大概是八千年前吧,聽說景寧老祖渡九九天劫失敗,神形俱滅,後來也確實沒有再聽說過他任何消息,沒想到他居然轉為散仙,還已經渡過了八次散仙劫……”
“難不成劍宗又要出一個連渡九重散仙劫的妖孽?”
“哇……”寧泓忍不住驚歎,“景寧老祖也太厲害了吧?”
“他是天戮之主的師弟,你覺得呢?”殘魂鄙視了一下她的無知,科普道:“天戮之主當年的師兄弟,景昭老祖、景瀾老祖及景元劍仙皆已飛升仙界;景瑜老祖意外隕落,不過據說也順利轉世重生了;景陽老祖在一萬兩千年前的天戮、逆亂之戰中隕落,之後如何我亦不知……”
“真正算來,劍宗那段歲月出過三位劍仙,其中一位更是在位九千年,沒有他們,現在的劍宗還不知道是什麽樣呢!”
“這麽說來,景寧老祖倒也不是那麽妖孽了。”寧泓總算是冷靜下來了, 還能分析方才與景寧老祖打交道時所感受到的,“他似乎很不喜歡《無心天書》,你知道原因麽?”
殘魂想了想,“好像聽說他以前有個徒弟就是修煉《無心天書》,結果隕落了——你懂的,《無心天書》隻修今生,再無來世。”
“噢……那就難怪了。”
……
趕走一個小賊之後,慕容決卻沒有立刻離開。
這些年來,無論外出遊歷,還是在宗內閉關,他總會留一道分神在九天峰。
早些年還能抓到幾個和這弟子懷著相同目的的人,宗內宗外的都有,但隨著他的那個時代落幕,來九天峰探險的人越來越少,方才那個已經是數千年來第一個了。
一層光華如水波般從殿中王座流淌而下,朝殿內穹頂、牆壁、地面蔓延而過,時間留下的痕跡俱被洗去,一切又好似回到了九天峰初落成時那般。
慕容決在當年他的席位上坐下,看著那一道道幻影宴飲高歌,聽琴音錚錚,簫聲婉轉,琵琶如玉珠走盤,箜篌似神鬼吟唱,間或夾雜著錚錚劍鳴……
他微微出神,仿佛回到了許多年前。
師兄弟們飛升的飛升,隕落的隕落,如今這世上已隻獨留他一人,也只有他還記得。
幻影終會消失,錯誤無可挽回,他守著這一方空殿,畫地為牢,注定……第九次散仙劫無法渡過。
想到方才那個弟子,慕容決不禁又笑了一聲,拿出酒給自己斟了一杯,“《無心天書》,可不是誰都能修煉的啊……”
他也是很多年後,才明白《無心天書》卷首所言,並不只是誇大其詞的恐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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