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帥傍晚出發，坐了一個滑竿，兩個苦力抬著他，身邊跟著幾個武士。

　　知州衙門在巴縣城中心，故此知縣的日子比較難過，上官的衙門就在身邊不遠處，好在林知州和陳知縣關系不錯，政績息息相關，陳知縣算得上林知州的好幫手。

　　林中閑聽說王帥到了，急匆匆的出門，興高采烈的把王帥引進去，一些早到的地方上流人士悄悄的議論，王帥乃神醫，本地很多人認識，林知州的侄子與之交好，也被許多人知曉，但王帥被直接引入知州大人的書房，這就有另一層意味了。

　　林宋卿是一個面白的中年書生，古代知識分子在你腦袋裡是什麽樣，他就是什麽樣，很和氣的示意施禮的王帥坐下。

　　閑聊，王帥當然知道一州之長不會真的窮極無聊和自己閑扯，哪怕是中秋也不會。他小心卻無痕跡的應付著，話題自然而然的轉到醫術上，如此年輕，神奇的醫術哪裡來的?

　　白胡子老道的故事再扯了一通。

　　不管信不信，反正林宋卿沒說什麽，孔聖人說了子不語怪力亂神。

　　再談碼頭運營，林知州仿佛不經意的問:“這樣靡費金錢去給長工造住房、幼兒園、小學、免診費能賺錢嗎?”

　　這才是今晚的話題關鍵，王帥打起十二分精神應付。

　　“回相公，外人看花了很多錢，其實是沒有多少的。房子是一些材料錢，人工是工人自己出力作，幼兒園是長工的家眷來做看護，小學的確花了些錢，要請老師，診費是免的，但長工生病的並不多，平日裡注意衛生即可減少許多疾病。”

　　“哦，注意衛生何解?”

　　“學生是醫生，治病的過程中知道人生病，很多情況下是周圍垃圾過多，環境髒亂，老鼠蚊蟲多，引發疾病，喝生水不洗手也帶來汙穢入腹，導致疾病。個人和環境的衛生做到了，就能減少疾病發生。所以，碼頭上是強製每個人必須清理周圍垃圾，注意個人每天洗澡，為此專門建造了澡堂。屠宰場是關系到肉食，也強製每個人必須清潔好自己之後才能入場內。這就層層把關，把疾病的源頭掐斷了。”

　　林宋卿陷入了沉思，過了一會兒他問:“你的意思是疾病由汙穢而來?”

　　“是的，汙穢產生瘴氣瘧氣各種病源。到南方，野蠻人沒有開化，不注意衛生，因此瘴氣叢生，蚊蟲在瘴氣中生存，叮咬人體，就把瘴氣注入人血液，導致瘧疾產生。學生詢問過碼頭，數百人在進入碼頭前，在其它地方勞作，常有各種傳染病發生，倒碼頭工作數月後，僅有一例是家屬外出省親帶來。”

　　林宋卿對此非常驚訝，深思他說的病源理論，王帥是個神奇的醫者，這或許是有道理的，那是否可以在恭州實行?然後等有效用後，上報中樞呢?

　　數百個長工依附於王帥四家，邀買人心是肯定的，造反倒不至於，無非是拴住工人，但這代價似乎大了，雖然王帥解釋說不大，長工的生活比需要城中小康市民還要好很多。

　　這不是商家之道，但他不準備再問下去，可以繼續觀察，反正在自己治下，逃不出管制。

　　最後隨口問了一句:“商人不是這樣做事的吧。”

　　“學生想是不是會有個人人生而平等，生活幸福的社會，與其憧憬，不如我來實踐一下，力有不逮，但可以從我能做到的一點小范圍實現一下。”

　　等等，林宋卿被震驚了:道統！

　　儒學的指向在於家國責任、民眾福祉，

但在皇權下道統反陷入了一個兩難:要麽通過批判現實的王朝而自立一個政治實體，但這等於是造反;要麽拋棄自己的家國責任、民眾福祉的入世精神而專注於精神世界以實現和皇權的切割，這就是出世成了陶淵明。整個二千年下來，儒家知識分子都在道家的出世和儒家的入世中晃蕩，一方面在皇權下試圖維系自己的家國情懷，卻又陷入皇權與士大夫分享利益的服從皇權泥沼裡。所以陶淵明的桃花源是說堅持儒家道統的人，不得不以出世來獲得精神上的皈依，然而那和道家的無為相吻合，儒家的精神如何實現呢?這種扭曲到了宋元明清後，就成為王朝輪替，儒生犬儒化了，不管什麽人來攫取了皇權， 只要儒生集團對統治的話語權還在，那就認同這個權力，道統還在就可以了。所以士大夫階層呈現的與皇權的製衡，無論是在利益上還是權力分配上，矛盾重重，宋實現了對皇權的製約，金滅北宋也部分認可儒生集團，元有很少的一部分，明就是儒生集團被皇權不斷以殺頭來削弱的過程，但士大夫階層與豪門結盟後頑強的攫取權力，以至於皇帝不得不以宦官集團來製衡士大夫，而儒生集團在國家治理失敗後索性拋棄明王朝，迎接滿人接替朱氏，但清王朝以極其嚴酷的手段，包括文字獄等等奴化整個儒生集團。這種道統理念如果持續到民國以後，哪怕是日本人長期戰略中國，最後知識分子和豪門也會接納異族佔領，實際上台灣被日佔五十年後就皇化了。　　好在民國時期，歐洲傳來各種新的文化思潮，與儒家形成衝撞。

　　言歸正傳，在林宋卿這樣正統的儒家知識分子耳朵裡聽到王帥這樣表述後，如同暮鼓晨鍾，他的心目中立即認為王帥是在實踐一個大同世界的理想，也就是以一己之力去實現孟子所堅持的烏托邦社會，人人平等，君為輕，民為重，為生民立命。

　　他差點激動的站起來，因在他的心目中，王帥不是農民造反一樣的人物，而是知識分子的一員，所作的乃道統繼承也。

　　終究是成熟的官僚，所以還是沒有任何表述，臉上的肅穆遮蓋了其眼神裡的熱烈，揮揮手，讓兩人出去了。

　　王帥這個裝逼實在是太驚人了。

　　其實他不過是想copy國營工廠時的小社會，來維系凝聚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