驪山,數道金光落下,鄭氏以淚洗臉,孩子們圍繞身邊,不知發生何事,小聲安慰母親。
善無畏手握念珠,正等在驪山之巔,轉身與呂仲明行禮。
狂風吹來,呂仲明衣袂飄揚,與善無畏互行一禮,轉身離去。
長安城外,李建成跟在呂仲明身後,渾渾噩噩地走著,呂仲明抬起頭,天空中狂雷閃電,光芒萬丈,現出萬古玄門。
他帶著李建成,穿過了時光的逆流。
金鰲島後山,桃花漫山遍野,鰲祖把頭擱在湖邊曬太陽。
“回來啦?”麒麟笑道。
“回來啦。”呂仲明回了家,朝花園裡的地上一躺,喊道︰“爹!爹!”
“你爹又到人間去了。”麒麟正在案前做一個沙畫,說︰“尉遲恭呢?疑,怎麼是建成,換攻了嗎?”
呂仲明抬頭遙望李建成,說︰“他心情不好,帶他來散散心,尉遲恭還在凡間呢。”
麒麟看呂仲明臉色不對,便伸手過去摸摸他的頭,說︰“小兩口吵架了?”
呂仲明唔了聲,側過身,背對麒麟躺在草堆上,麒麟便也躺下來,伸出手臂,讓呂仲明枕著,兩人一同抬眼,望著天空飄過的大塊的雲朵出神。
呂仲明問︰“我羅大哥媳婦那件事……”
“你爹替你想辦法去了。”麒麟道。
呂仲明便嗯嗯地點頭,麒麟說︰“去見見教主罷,我猜他也有話朝你說。”
呂仲明起身,拿了根自己小時候玩的釣竿給站在湖邊發呆的李建成,說︰“喏,你在這裡自己玩罷。”
李建成接過,點了點頭,呂仲明便前去碧遊宮見教主。
通天教主還在稀裡嘩啦地搓麻將,聞仲見呂仲明,便道︰“回來了?”
“回來啦。”呂仲明笑道︰“祖師爺爺好。”
“小仲明你也好。”通天教主笑道︰“走了一趟人間,有什麼收獲?”
呂仲明答道︰“學會了不少事,像活著啊,死了啊,怎麼活啊,一時間也說不上來。”
浩然笑道︰“我猜你這回能把道德經都背得滾瓜爛熟了。”
呂仲明樂道︰“都能從後朝前背了,疑,祖師爺爺,打大餅啊。”
教主打出去個九筒,煞有介事道︰“這是個‘一’,天地間,什麼都在這個‘一’裡,一生三,三生萬物,可不能隨便打。”
呂仲明笑了起來,教主又問︰“道德經上說的,都懂了嗎?”
呂仲明道︰“懂了一點,但沒全懂。”
通天教主若有所思點頭,說︰“我也沒全懂,我猜有的地方呢,就是你太太天師伯,掰不圓了,隨便亂寫的。”
呂仲明哈哈大笑,搬了張椅子,坐在旁邊看教主打麻將,諸人又問呂仲明談戀愛了沒有,呂仲明只是嗯嗯點頭。
“麒麟教得好。”浩然道︰“在人間談了場戀愛,回來也沒一哭二鬧三上吊的。”
通天教主笑道︰“想當年咱們家小麒麟,也不知道誰教的,簡直是……三筒!”
聞仲咳了聲,臉色不太好看。
“簡直簡直……”數人附和道。
呂仲明道︰“過幾天我還得回去呢。”
“你爹沒說你?”聞仲問。
呂仲明磨磨唧唧,出來一句,說︰“他讓我自己看著辦。”
通天教主便道︰“那你自己便看著辦罷。”
呂仲明湊到通天教主耳邊,小聲說了句話。
通天教主想了想,也湊到呂仲明耳邊,說了句話,兩人咬了一會耳朵,呂仲明便抱著教主,腦袋直在他身上蹭撒嬌,從小呂仲明就最喜歡來碧遊宮,每次都賴著教主不放,磨蹭了足足一下午才回去。
回去後,呂仲明又挨個跟朋友們打招呼,跑去撲太子丹,說︰“想死你們啦!”
太子丹笑道︰“這可五天沒見了。”
“就是,五天而已嘛。”
呂仲明又蔫了,看來自己不消失個十天半個月的,估計也沒人在乎,只有自己那倆爹在乎。
黃昏時,呂仲明又回家了,夕陽的光芒灑了下來,後山一片靜謐,桃花林裡滿是黃光,呂布也回來了,穿著過膝的五分褲,一雙木屐,打漁的小背心,提著個魚簍。
李建成還拿著個直鉤魚竿在湖邊釣魚,呂仲明哇啦哇啦,從頭到尾說個沒完,呂布一邊殺魚一邊聽他說,呂仲明便從外面跟到廚房裡,又一邊朝自己老爹倒人間的事,呂布又一邊煎魚一邊聽他說,呂仲明的話一說起來沒個完,呂布又一邊嘗魚湯一邊聽他說,像個木樁子一般時不時點頭。
最後呂仲明跟他跟到外面的飯桌前,呂布把菜擺上桌,呂仲明說到羅士信,呂布便道︰“給你擺平了。”
呂仲明道︰“她已經好了?”
呂布道︰“你不是還回去?回去你就知道了。”
呂仲明︰“哦。”
麒麟遙遙道︰“建成!來吃飯了!”
李建成收好魚竿過來,十分拘束,卻是見過呂布和麒麟的,點頭道︰“伯父好,我是建成。”
呂布︰“?”
麒麟︰“?”
呂布︰“你怎麼變白變瘦了?”
呂仲明抓狂︰“他不是尉遲!你臉盲嗎?!”
呂布哦了聲,說︰“換攻了?”
呂仲明︰“沒有!我就帶他上來散散心!改天還得送他下去的!”
呂布嗯了聲,朝李建成問︰“你叫什麼來著?”
麒麟無奈道︰“叫建成——剛剛別人不是才自我介紹了麼?”
“建成。”呂布道︰“你們起名怎麼都愛朝著仄平起,什麼世民,建成,尉遲,敬德……仲明,搞得我連自己兒子名字讀起來都拗口。”
“尉遲和敬德是一個人。”呂仲明欲哭無淚道。
呂布︰“來,嘗嘗我自己釀的桃花酒。”
一家三口,外加個李建成,大家倒酒,開吃。
夜裡,呂仲明在自己房間打了個地鋪,朝李建成說︰“你晚上就睡角落裡,明天帶你下去。”
李建成道︰“仲明,我想以後就住這兒了,不叨擾你們,我到後頭去搭個木棚子住,行麼?”
呂仲明道︰“我倒是沒關系,可住在這裡一天,相當於你在人間住個一年,你頂多只能在金鰲島上住個五六十天,你不是仙人,還是會被凡間的規則限制,老得很快。你確定,住上兩個月,死了也沒關系?”
李建成道︰“這裡心靜,與世無爭,無所謂。”
呂仲明笑道︰“心中有道,隨處無爭,還是回去吧,我答應了一個老朋友,送你到他那兒去呢。”
李建成不說話了,點了點頭。
呂仲明又走出去玩,繁星滿天,麒麟去碧遊宮了,呂布獨自躺在乾草垛上,叼著根草桿,望著星空。
“兒子,過來。”呂布說。
呂仲明爬上去,躺在呂布的身邊,呂布手長腿長,伸出手臂,把他抱著。
“怎麼了?”呂仲明道。
“沒,爹想你了。”呂布漠然道。
呂仲明與自己老爹靜靜地躺了一會,問︰“羅大哥是我前世的哥哥嗎?”
呂布沒回答,呂仲明隱約猜到,呂布可能是下人間走了一趟,幫羅士信解決了公孫氏的事,但看自己老爹不想說,便也不再多問。反正上一世,這一世,沒了血緣,其實也並無關系,下一世,下下世,多少人便這麼來來往往,錯身而過。
呂布說︰“很久以前,有個叫張魯的,經歷三國戰亂,饑荒年間,他問過我一個問題。”
呂仲明︰“嗯,問的什麼?”
呂布漫不經心道︰“生者有魂,死者轉魂,魂魄生生不息,既是如此,靈魂不滅,那麼太平年代中,生靈漸多,多出的魂魄,是憑空生出來的麼?”
呂仲明確實一直想不通這點,魂魄若能投胎轉世,那麼也就意味著魂魄是固定的,然而大地上的生靈,卻時而多時而少。
呂布道︰“張魯又告訴我,上下虛空謂之宇,古往今來謂之宙,道是那個‘一’,這個一,就是所有人的靈魂,它可以四處投胎,不僅在大地的每個角落裡投胎,也能在浩瀚的時空中,過去,現在,甚至到未來去投胎。”
呂仲明︰“所以呢?”
呂布又說︰“這個靈魂到古代去,投胎成了李世民,李世民死後,靈魂經歷數世,或而又回到更早的數十年前,投胎成了他的哥哥,哥哥死後,投胎成了這個,投胎成了那個……來來回回,天地間,一切生靈,都是這個靈魂不停地在時間,和空間裡來回投胎而成。”
生生世世,萬千生命,其實都是同一個靈魂,呂仲明剎那就震撼了。
呂布淡淡道︰“老君更早悟到此理,於是他說‘萬物得一以生’。”
呂仲明︰“真的是這樣麼?”
呂布道︰“如果真是的話,你和爹其實是一個人,懂麼?”
呂仲明想了想,轉過身,抱著自己老爸的腰。
呂布隨手摸摸呂仲明的頭,呂仲明不知道為什麼,覺得這樣也挺有趣。
“我明天回去。”呂仲明道。
“唔。”呂布煞有介事道︰“沒吵架罷,黑炭頭是個好孩子。”
“有。”呂仲明道︰“不過我打算回去,反正時間還很長,讓他慢慢哄我好了。”
呂布道︰“爹去給你準備點東西。”
“不用了。”呂仲明道︰“過兩個月就回來,爹88。”
呂布想了想,兒子剛回來一天,居然又要走了,令他又有點小鬱悶,他朝呂仲明喊道︰“爹想你了怎麼辦?”
“給我寫信吧!”呂仲明遠遠地喊道。
呂布又道︰“明天走之前來找爹。”
呂仲明哦了一聲,回去睡下,翌日一大早,要去跟呂布告別,結果見呂布四仰八叉地攤在床上睡覺,胯間還頂著個帳篷,登時無語,自己走了。
貞觀元年人間,九月深秋,普陀山。
呂仲明帶著李建成,穿過紫竹林,善無畏正屈著一膝,坐在石頭上看海,見李建成過來,笑道︰“來了?”
李建成雙手合十道︰“見過善無畏大師。”
紫竹林裡小孩子嘻嘻哈哈地跑出來,鄭氏見李建成安然無恙歸來,喜極而泣,撲在他的懷裡。
長安,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
一道金光投向長安,深夜,帷簾飄揚,李淵踉踉蹌蹌起身,走出殿外去,看見呂仲明正在摘樹上的一朵花。
“國師!”李淵道。
呂仲明回頭笑了笑,說︰“建成讓我帶給你的。”
呂仲明把李建成的玉佩放在李淵手裡,朝李淵行禮,化作金光飛走了,李淵握著玉佩,潸然淚下。
長安城內,曾經他和尉遲恭住過的房子已換了一家人住,呂仲明特別進了天策府一趟,見天策府已改成官府。回到太極殿,坐在對面廊前,看見滿殿燈光中,李世民坐在榻上,與魏征議事。
李世民說著說著,忽然見對面殿上一個人影,忙匆匆出去,站在殿前,看見月色下殿頂已無人,留著一朵木棉花。
十月,雁門關下。
尉遲恭拿著竹竿,坐在石上,距離呂仲明離開,已整整一年。
塞邊的天空猶如被水洗過一樣的藍,白雲猶如羊群一般,身邊的羊咩咩叫著聚攏過來,一隻牧羊狗蹲在尉遲恭身邊搖尾巴。
腳步聲近,呂仲明探出頭來,尉遲恭馬上扔了竹竿,如夢初醒起身,不料兩人的額頭卻撞了一下。
“啊啊啊——”呂仲明捂著額頭大喊。
尉遲恭起身,忙蹲著給呂仲明揉額頭,緊張道︰“沒事吧……痛不痛?對不起對不起……”
呂仲明一肚子火,抬眼看他,卻見尉遲恭眼眶通紅,緊緊把他抱在自己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