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萌萌沒說假話,話筒到她手裏的确就交不出去了。
港臺內地歐美,從九十年代金曲到歌壇這周發布的新作,她都很拿手。半個小時過去,幾乎就沒有輪到她不會的歌。
整個包間裏一直是她的嗓音在飄,或低柔,或清亮,不同曲風都有不同的演繹方式。
終于,第七首前奏響起,尚萌萌嗓子有點疲了,放下話筒。轉頭找水喝,一擡眸就對上雙眼睛,冷黑清亮,視線帶着些探究和專注。
穆城一直在看她。
她抿了口果汁,“看什麽?”
他淡道,“你唱歌不錯。”
尚萌萌有點好笑。這句話單理解字面意思,怎麽都是贊美,偏生他這副嗓子低啞,是微冷的聲線,說出這幾個字,只能讓她想起電視上那些訓誡部下的領導。
她彎唇,從果盤裏拿了塊甜瓜放嘴裏,“謝謝誇獎哈。”
他沒說話,伸手替她把垂落的發絲撩到耳後,食指有意無意勾過她的臉蛋。
空氣裏飄浮的音樂靜靜低迷,原唱女歌手的聲音帶着磁性的沙啞,流轉,流淌。
劉紫薇坐在尚萌萌旁邊,喝着啤酒,随口一問:“你小時候學過聲樂?”
“嗯。”她微點頭,不知怎麽,晶亮的眸光就黯了幾分,“我爸年輕的時候在歌舞團待過,他喜歡唱歌,我十歲的時候就被他帶去報了班,學了好些年。”
劉紫薇靜看着她,“那為什麽你不是一個歌手?”
尚萌萌垂眸笑了下,聲音更沉,“我爸的心願,就是我能成為一個歌手。”
說完,她側目,迎向劉紫薇半是冷然半是困惑的眼神,笑道,“可是我不想讓他如願以償。”
“……”
尚萌萌又往嘴裏放了快甜瓜,清甜的汁水在口腔裏彌漫,語氣平淡,“他這輩子欠我媽太多了,我也得欠他點兒什麽。”笑,“不然好像不太公平呢。”
說出這番話,且是這樣随意平靜的語境,尚萌萌自己都有點驚訝。
“父親”這個詞,是她心裏的結,也是過不去的坎。
那個高山大樹般的男人,曾為她撐起整片藍天,也親手讓她的世界轟然倒塌。談不上多恨了,畢竟血肉至親養育之恩,可這些年她媽受的苦,讓她無法釋懷。
也許人骨子裏就是幼稚,尤其是面對父母的時候。
人已是一抔黃土,虧欠着點什麽,也算報複吧。
劉紫薇是聰明人,意識到自己提起她傷處,便不再深問了,這時易老三從洗手間裏出來了。臉上和額前短發都濕淋淋的,洗了把冷水臉,清醒不少,眼神也亮了三分。
他往包間裏的衆人掃了眼,蹙眉,“是我的錯覺麽,氣氛怎麽有點兒沉重。”
劉紫薇給他遞過去一杯溫水,說,“錯覺。”
“……”
喝了酒人的口幹得厲害,易江南接過水杯就仰脖子灌了進去,然後放下杯子提議:“又不唱又不跳的,幹脆玩兒游戲吧。”
克萊斯特向來和三爺一條褲子,當即附和,“好啊!”
易江南點頭,又說:“既然大家都這麽有興趣,我們來玩兒‘真心話’。”
劉紫薇摸出煙盒和打火機,點燃一根夾在指間,擡擡下巴,“你多大年紀了還玩兒這個,幼不幼稚。”
三爺說,“玩兒游戲還分年齡,你以為是‘丢手絹兒’麽。”
“……”劉紫薇一口煙嗆在嘴裏。
尚萌萌捏了下劉紫薇的手,低聲:“格格,三爺才剛出院,咱們照顧一下病人。”
劉紫薇挑眉,點了點煙灰,終于還是不反對了。
穆城對小孩子的游戲提不起半點興趣,起身,居高臨下摸了摸尚萌萌的頭,笑容很淡,“你玩兒,我去樓上弄點東西。”說完,側目掃了眼姜力。
阿力瞬間提起電腦就往二樓走。
“等一下!”尚萌萌皺了眉,拽住穆城。
易江南清清嗓子,低聲:“算了,我認識這麽多年了,他從來沒跟咱們玩兒過游戲。”
尚萌萌看了眼老三,然後晃了下男人粗糙的大手,在柔聲撒嬌:“你陪我一起玩兒啊,整天日理萬機不累麽?”
克萊斯特對那個成語不大熟,想了想,壓着嗓子問易江南:“誰是理萬機?”
“……”三爺被噎了下,沉默了會兒說,“尚萌萌她小名兒吧。”
克萊斯特頓悟,“哦。”
穆城沒吭聲,微垂着眸似在猶豫。
尚萌萌再接再厲,軟嫩的手指在他結繭的掌心摩挲畫圈,柔柔的,“再說了,你不想玩兒,人家阿力還想玩兒呢。現在是晚上的休息時間,你怎麽能剝削人家?”
姜力:“……”
求老板剝削我,剝削我啊!
穆城低頭看她。
光線偏藍,女人一身的白皮膚泛着極淡的光,看上去有些妖裏妖氣。一雙妩媚的桃花眼亮亮的,裏頭寫滿期待。
穆城揚了楊眉,“陪你玩兒,我有什麽好處?”
尚萌萌盯着他,未幾,勾着他的脖子把他壓了下來,湊到耳邊,低聲說了幾句。雪白的雙頰泛起薄紅。
穆城彎起唇,“好。”然後重新坐回去。
尚萌萌笑盈盈的,視線掃過邊兒上的易江南,不着痕跡挑了挑眉。
三爺舉起酒杯遙遙致意:我服。
“真心話”的游戲規則簡單,一個轉盤,指着誰誰就是King,可以問在場任何一個人一個問題,無論什麽,對方都必須如實作答。
易江南把轉盤拿了過來,剛擺好,一道輕柔女聲從角落裏傳來,“算我一個吧。”
“……”尚萌萌冷淡地擡起眼皮。
劉采薇笑容輕淺,走到劉紫薇身邊坐了下來。一股淡淡的香風随着她的走動飄散出來,極清新的味道,甜而不膩。
尚萌萌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氣氛尴尬。
易江南反應快,連忙笑嘻嘻地打圓場,道,“人多更有意思嘛。輪流轉轉盤,那就我先。”說着,指尖撥動。
尖頭旋了三圈半,最後對準劉紫薇。
劉紫薇看向易江南,語氣随意,“那随便問問吧。你睡過的女人裏誰的活最好?”
三爺一腦門兒的黑線,“……你。”
尖頭繼續轉,對準黎景。
二爺靜了靜,看向尚萌萌,神色清冷,淡道,“她還好麽?”
“……”尚萌萌微怔,然後反應過來他的話是什麽意思。半晌,反問:“二爺是問在你重新出現之前,還是之後?”
黎景不語。
她語氣平靜,說:“你沒有出現的時候,她過得更好。”
“……”
偌大的包間剎那死寂。
不多時,“我去接個電話。”
黎景站起來,開門走了出去,臉色平靜,面無表情。
易江南眉心擰成個結,看了眼尚萌萌,“你就不能說句善意的謊言麽?”
她喝了一口果汁,不說話。
幾秒種後,游戲繼續。
輪到克萊斯特轉轉盤,尖頭最後對準尚萌萌。
“你要問誰問題?”
“……”她擡眸,看向穆城。
穆城拿打火機點了根煙,白色煙霧背後是一雙沉黑的眼,揚了揚下巴,“問。”
然後克萊斯特開始起哄,湊到尚萌萌旁邊興奮地叮囑,“我說,說不定這輩子就這一次機會和城哥真心話,你一定要問最刁鑽的。”
易江南點頭,“對對對,問些難以啓齒的最好,比如第一次自己撸是……”
話音未落,穆城黑眸微擡,冷冷掃了兩人一眼。
他們悻悻,頓時就規矩了。
尚萌萌認真思考了會兒,開口,聲音輕而定,“穆城,你喜歡上我,到底是在什麽時候?”
話音落地,周圍又瞬間安靜了下去。
穆城目光極深,看了她須臾,彎唇,食指點了點煙灰,似笑非笑:“姑娘,你這斷句得斷清楚。”
尚萌萌:“……”
邊兒上幾人尴尬地咳,喝水的喝水,摸頭的摸頭。
這個男人,真是騷破天際。
尚萌萌無語,深吸一口氣吐出來,平複了會兒才重複:“你喜歡上——”頓了很久,“我,是在什麽時候?”
穆城靜默了會兒,淡聲:“不知道。”
話說完,在場衆人都懵了。
這個答案出人意料太多,尚萌萌瞪眼,直接驚得笑了一聲:“不知道?這算什麽回答?你這也太敷衍了!”
穆城冷靜道,“我沒敷衍你。”
“……怎麽可能不知道?”
“我不确定。”
尚萌萌捏眉心,耐着性子幫助他回憶:“你想想看,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不夜宮,第二次見面,是在三爺的車上,第三次見面,是在Fragrance,第四次見面,是在你家。後來我們一起去療養院看你奶奶,還一起去加德滿都。”頓了下,“總共選項就這幾個,你怎麽能不知道呢?”
穆城雙唇裏逸出白煙,微垂了眸。
她嗓音悅耳,每說一句,就有清晰的畫面在他眼前浮現,每一幅都鮮活,每一幀都靈動。
良久,他笑,“或許,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