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尚萌萌一直覺得榮伊是個溫順柔婉的女孩子，事事謙讓，與世無争。為此，她沒少嘲笑榮伊。

她常恨鐵不成鋼，“你這性子也太軟了，誰都能欺負你。”

榮伊也總是開她玩笑：“我好欺負，你不好惹啊。誰欺負我，不是都還有咱們萌女俠在麽？”

“也是。誰欺負你，老子怼死誰。”

……

腦海中的兩道嗓音，青澀稚嫩，回繞不休。尚萌萌眼眸低垂，似乎有些出神。

直到陳悅俯身，皺緊了眉頭在她耳旁道，“真是出門兒忘了翻黃歷，那個女人怎麽找到這兒來了？”說着頓了下，“你先化妝，我出去把她弄走。”

周圍的喧鬧嘈雜又回來了。

尚萌萌回過神，“不用了陳姐。她找的是我，見不到我，就肯定不會走。”

“那你打算怎麽辦？”

“出去見見呗。”她輕描淡寫，笑盈盈的，“也有些日子沒見了。”

一聽這話，陳悅頓時愣住，瞪大了眼睛說，“你要出去？萌萌，你跟我開玩笑呢？外面全是人，那麽多藝人和團隊都在，真鬧起來可不是小事。”

尚萌萌扶額，幽幽地嘆息，“陳姐啊，您平時那麽聰明，今天怎麽這麽傻白甜？”

陳悅表情頓時微變。

她做出個十分無奈的表情，“今天在這個影棚裏出現的人，都不是什麽小角色，從他們嘴巴裏說出去的每個字，不到晚上就能在圈子裏傳遍。榮伊這個時候來，擺明了就是想黑我搶她角色，黑我人品爛，你以為我不出去，她就不鬧了？”

陳悅眉頭越皺越緊，轉身往外走，“叫保安把她趕出去。”

背後涼涼一道嗓音，“保安在門口都沒能把她攔下來，現在就能趕得走麽？”

陳悅回頭。

尚萌萌伸手在包裏翻着，不多時，她翻出一顆棒棒糖，拆開糖紙放進嘴裏，一雙眼笑成月牙，“我還有多的，吃嗎？”

白小藝在旁邊都快急哭了，“萌萌姐，都什麽時候了您還有心情吃糖？”

她舔了舔棒棒糖，答得很随意，“不然呢？哭成狗麽？”

白小藝：“……”

陳悅道，“保安沒敢攔，李導也沒敢管……難道榮伊這次來，是宋家的意思？”

尚萌萌說，“難得，您總算睡醒了。”

化妝間內安靜了幾秒。

驀地，陳悅抿了抿唇，邁開大步走到化妝臺前，視線看向鏡子裏那張美豔的臉，嗓音壓低，“你現在打算怎麽辦？出去當着所有人的面和那賤人撕一場嗎？”

尚萌萌挑眉，“總比在這兒當縮頭烏龜，任人潑髒水得好。”

說完，她看了眼鏡子，發現化妝師只給自己抹了一半口紅。她笑道，“不好意思，口紅給我用一下。”

女化妝師被那鬧場的陣仗驚呆了，木讷讷地把口紅遞過去。

尚萌萌接過，塗上，然後咬着棒棒糖轉過身，拉開化妝間的門，提起戲服下擺，慢悠悠地走出去了。房門重新關上。

沉寂須臾後，白小藝幹咳一聲，從尚萌萌的包裏摸出其它水果糖果散給化妝師和助理們，悻悻道，“吃糖，吃糖。”

出了化妝間，偌大的影棚外場已經圍滿了人，衆目睽睽之下，中間演着一出好戲。

尚萌萌沒出聲，懶懶靠着門板吃糖，似笑非笑。

果然是一出極精彩的好戲——榮伊正梨花帶雨楚楚可憐，竭力把自己擺在完全弱勢一方的位置上。

“李導，和親公主這個角色，我們雙方都已經接洽過很久了，就差最後的一紙合約。你今天早上才突然說我被換掉了，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呢？”

榮伊容貌清麗秀雅，氣質溫柔，最喜歡穿白色衣物。

這種純潔得不染纖塵的顏色，也的确與她的臉相稱。此時一襲白色長裙，再配上哀婉語調和瑩瑩含淚的眼，誰看了都要動幾分恻隐之心。

李南平煩悶地抽煙，不知該答些什麽。

那些話其實也是事實。不久之前，劇組連投資合同都跟宋氏簽好了，這個宋氏帶進門的榮伊，自然也就成了和親公主的不二人選。

可是之後，穆氏介入，強行作廢劇組與宋氏簽訂的合約，三倍款項一次到位不說，還替劇組向宋氏支付了天價違約金。

手腕之硬行動力之強，在整個電影投資史上都是奇談。

李南平眉心擰着個結，似乎也有些為難，“榮小姐，你是新人，可能不太了解我們這個行業的一些情況。每部影視都會存在角色調整，我們希望呈現給觀衆最好的作品，自然會選擇最适合那個角色的演員。”

榮伊臉上的淚流得更兇了，沉聲道，“李導，如果真的是我演技不好不合适，被換掉，我二話沒有。”頓了下，眼底浮起一絲譏诮，“可是頂替我的那個尚萌萌，好像根本連‘演員’都不是吧？”

話音落地，周圍人群頓時面面相觑，驚疑不定。

榮伊深吸一口氣，轉頭看向周圍，忍着淚道，“今天在場的都是有資歷的前輩們，我一個畢業不久的新人，本來不應該這麽冒昧的。可是，成為一名優秀的演員是我的畢生夢想，我實在難以接受，自己的角色被一個連‘演員’都稱不上的人搶走！”

整個影棚都一陣寂靜。

陳悅剛好拉開門出來，側目，看見一身嫁衣的尚萌萌倚在門邊兒吃糖，頓時大皺其眉，“看戲呢你？”

尚萌萌把棒棒糖從嘴裏拿了出來，擡擡下巴，好整以暇，“別急，高潮要來了。”

陳悅無語。

“那個尚萌萌，她是模特專業出身，我很清楚，她從來沒有學過一天的表演。”這時，榮伊像是說到了傷心欲絕的地方，赤紅着眼哽咽道：“我也不瞞大家了。尚萌萌和我從小一起長大，我們是朋友，很好的朋友……我怎麽都沒想到，她會這樣對我……”

話說完，她捂着嘴，哭得幾乎崩潰。

周圍，少數藝人的助理開始用手機偷偷拍照或者錄音。

尚萌萌無聲地笑了。

厲害啊，短短幾句話，先黑了她“搶人角色”，又黑了她“搶好朋友角色”。前者是職業操守問題，後者就是人格品德問題。

真絕。她以前怎麽會覺得這個女人純良好欺負呢？

人群中有人議論，“那姓尚的小姑娘我見過，客客氣氣的，不像這種人。”

榮伊冷笑，“尚萌萌究竟是怎麽拿到這個角色的，恐怕只有問問李導了。”

李南平臉上陰雲密布，礙于她背後的宋家不敢真怎麽樣，只是沉聲勸道，“榮小姐，這件事鬧大了對你沒有好處。”

“李導，我是怎麽拿到這個角色的，您可以當着大家的面說出來。”

清亮嗓音響起，淡漠，平靜，沒有一絲起伏。

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朝後望去。

一個年輕女人走了過來，步履沉穩，神色自若。身着《大秦》中的和親公主服冠，氣度雍容，灼灼其華。

仿若真正的古代帝姬。

人群自發向兩邊讓了開。榮伊透過人牆看見她，表情瞬間就變得極其難看。

身上的戲服太重，尚萌萌走得有些吃力，臉色卻還是很冷靜，視線看向李南平，“李導，五天前，我在JO大廈試鏡，當時應該錄了影像資料的吧。”

李南平點頭。

尚萌萌一笑，轉頭看向榮伊，冷淡道：“你争取這個角色，是靠試鏡，我拿到這個角色，也是靠試鏡。公平競争，你技不如人，就跑到這裏來撒潑，幾個意思？”

榮伊冷笑，“就算你真的試過鏡又怎麽樣？難道我一個科班畢業的演技會不如你麽！你明明就是靠穆……”

話未說完便被尚萌萌打斷：“你這邏輯就奇怪了。”她有點兒疑惑，看了眼周圍那些神色各異的人，道：“參演《大秦》的這些前輩們，恐怕也不全是科班畢業，難道他們也不能稱為‘演員’麽？”

榮伊皺眉，“你少在這兒歪曲事實，我根本不是這個意思！”

她面無表情，“我管你什麽意思。現在這裏在拍定妝照，就因為你一個人耽誤了所有人的進度，你算什麽東西？”

話音剛落，一扇攝影間的門被人猛地踢開，門板撞上牆，巨大一聲“砰”。

“李，我大老遠從巴黎飛過來，就是來聽你的演員們吵架麽？”

英語，醇厚悅耳的男聲，帶着點西班牙語的咬字習慣，怒意明顯。

尚萌萌眸光微閃，擡眼，看見一個熟人。

金發碧眼的高大男人站在不遠處，手裏拿着相機，眉眼英俊，極度不耐。克萊斯特·奧斯汀。

這次《大秦》的人物海報拍攝，請的攝影師是克萊斯特？

“抱歉奧斯汀先生，我們會盡快處理突發狀況。”李南平蹙眉道。

克萊斯特一臉不耐煩，上前幾步，看了眼一臉冷色的尚萌萌，又看向滿臉是淚楚楚可憐的榮伊，皺眉，“怎麽又是你？”

榮伊瞬間懵了，“請問您是……”

李南平也微愣，“奧斯汀先生認識榮小姐？”

克萊斯特哦了一聲，淡淡的，“這位小姐聽說我和你是朋友，不久前，專門為了角色的事來酒店敲我的門。當時太晚，我把她趕出去了。”

人群中瞬間爆發騷動，議論紛紛。

若真如奧斯汀所言，這個女人所謂的“接洽已久只差一紙合約”就是滿口胡言，她之前的種種說辭，也沒什麽可信度了。

落在榮伊身上的目光，瞬間由最初的同情，變為鄙夷。

榮伊這次是真的紅了眼，怒不可遏：“你胡說！我根本不認……”

“讓她滾。”

李南平忌憚宋家，克萊斯卻完全不将宋氏放在眼裏。他随意擺手，兩個人高馬大的外籍助理立刻過去把榮伊拖着往外走。

“尚萌萌！你會遭報應！你一定會遭報應！”榮伊恨得咬牙切齒，幾乎聲嘶力竭。

“稍等。”

尚萌萌上前幾步，伸手，替她理了理淩亂狼藉的長發，笑容同情而遺憾，“看得出，你是真的很熱愛演藝事業，希望你一切都好吧。”

湊近過去，聲音壓得極低，眼神冰涼，“滾回宋芝然腳邊去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