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卿意對向凱經理請了兩個小時的假， 去附近的咖啡館一趟， 出門的時候，還聽見尼諾一邊大笑一邊對靳亦遠說︰“你這個id哦，什麼‘別怕就一會兒’，臥槽， 太汙了大兄弟，真的是輛玩具車！”

她也笑著揚了揚唇瓣。

五月末，科技園區的鮮花相繼盛開，陽光也通透， 一眼望去帶著幾分倦怠，還有顆粒狀的微塵在暖絨的光線中漂浮。

卿意透過落地櫥窗看見咖啡店裡的男人，與平時見到他的模樣稍顯不同。

陸修穿著襯衫外套， 戴了一頂棒球帽，繞到側面看過去，精致又端正的五官， 在一些客人中顯得格外醒目。

卿意往前走幾步， 停在他的座位邊上， 說︰“我來了。”

他勾起一抹柔軟的笑， 很自然地把菜單遞給她︰“想喝什麼，我去點。”

與從前每一次見面差不多， 她總是負責點這點那， 讓他來買單， 當然拿了零花錢， 也有她請客的時候。

卿意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點了杯加奶油的拿鐵。

陸修去櫃台點單回來，把身邊的一本筆記本先給她，“上次和你說的，我帶來了。”

卿意打開第一頁，看見上面不止有文字，還有圖形，用了黑色水筆和不同顏色的彩筆，分段標識。

她又迅速翻了幾頁。

這是第一場比賽到現在，每一場的數據分析。

與那種LPL官網上的數據不同，比他們教練威廉記錄的還要仔細，因為就是圍繞她的視角來記錄的。

卿意捏了捏頁腳，很多回憶在腦子裡過了一遍，她也不知要說什麼好。

陸修摘去帽子，手指擼了擼凌亂的黑發，才看向她。

“既然對英雄聯盟還這麼有熱情，當初為什麼要放棄。”

“這是我最該向你道歉的地方，對不起，瞞了你很久，只是當年考慮到你還很小，有些事情不想告訴你，不想傷害到你。”

陸修的表情一如既往地沉著，然而眼神裡的情緒晦暗不明。

“你現在也在職業圈，應該知道，整個電競業現在發展的很繁榮，是積極向上的。但前幾年的狀況並非如此。”

盡管這個行當從2010年金融危機之後就在蓬勃發展，但一下子過度膨脹，導致職業圈的許多問題就冒出來了，包括內部的各種腐敗和危機。

當年，陸修還是職業選手，效力於YB戰隊的前身，意外得知俱樂部與別的老板有許多見不得光的交易，想要人為操縱比賽輸贏，人為地打造“明星選手”，還包括要他們打假賽，最終目的只是為了維系各方關系，或者謀取錢財，滿足私欲。

他提出不滿，拒絕配合他們，就被那個膀大腰圓的富二代老板喊去辦公室。

對方也沒怎麼來硬的，輕描淡寫幾句話︰“你可以不管自己的前途，去曝光我們的行為，不過你覺得有人敢發出去嗎？就算報了，你覺得我會怕你？”

滿臉都寫著商人的市儈和狡猾。

“這是動搖我們十幾、二十年建起來的產業，況且，你以為這種事只有我們這個圈子裡有嗎？好好想想，就連粉絲們也不想知道這些真相的。”

那老板見他一臉冷漠和傲然，也沒花什麼時間多費口舌，隻多說了一句︰“你不是還有個什麼妹妹嗎，你帶到過俱樂部來的，想當職業選手的？再過幾年這世道怎麼樣，誰又知道呢，沒準她要付出很多‘代價’，才能成為職業選手，我勸你還是不要多嘴了。”

天邊有一抹淺淺的嫣紅色，午後的氣息總是懶洋洋的，可對於卿意來說，此刻有了一絲散不去的涼意。

服務員端上了奶油拿鐵，除此之外，還有一塊草莓蛋糕。

手略微頓了一下，陸修將叉子拿過來，放到她面前。

而卿意沒有抬頭，像是陷入沉思。

陸修離開當時的YB之後，她也去做過一些了解，始終就認為是他和隊友、教練發生矛盾，才一氣之下退役。

他是品學兼優的高材生，來打職業真的純粹為了興趣，也因此更難以忍受不公平的對待。

只是沒想到，真相比她想象的要復雜。

卿意端起冰的拿鐵吸了一大口，忽然地，那股涼意竄到腦子裡，指尖冰涼，可耳朵卻是有些熱。

有很多情緒和言辭，都卡在喉嚨口，說不出來，也咽不下去。

“是我擔心你年紀太小，受到傷害，所以沒有告訴你全部的真相，對不起。”

陸修再次對她道歉，表情是罕見的沉色。

當時，他沒有任何能力去改變這種局面，也沒能對YB俱樂部乃至那個正處於混亂無章的圈子做出反抗。

那又要如何對她說出殘酷的潛-規-則。

當卿意滿心歡喜，拉著他說︰“我要當職業選手，要讓他們看看，女的一樣能打好職業。”

當她清澈動人的眸子，煥發許久不見的光澤︰“陸修，這是爸爸去世之後，我第一次找到想去做的事，這就是他們說的‘熱情’吧？”

陸修接受不了混亂的行業內景，他沉思過後，做出決定——除了親手去改變，沒人能幫到他們。

同樣也是為了卿意，讓她能在幾年之後順利進入這個圈子達成心願，他真的需要做些什麼。

最終，陸修選擇結束短暫的職業生涯，退役離開國內。

辦出國手續的那段日子，他的狀態和情緒都不太好，人生像暫時地陷入一潭死水，了無生機，而卿意又和萬女士徹底鬧僵。

她還覺得心裡很憋屈，斥責陸修沒有站在自己這邊，而是幫著那個女人，自己憑什麼是被世界拋棄的那一個。

卿意甚至在去見他之前 ，做好了準備要告訴他——“陸修，我真的很為你驕傲，不管你想不想繼續當職業選手……”

那是懵懂的，少女時期的一份歡喜，但最終她開不了口。

如今，不管是曾經的埋怨，抑或喜歡，也都隨著時光淡去了。

過了這幾年，她成長不少，懂得怎樣去換位思考，也知道要是換作他的立場，也勢必要幫著萬女士。

而陸修出國才幾年，但利用念大學的業余時間，廣交志同道合的朋友，還有努力掙錢。

“本來想在國外繼續讀研，但我還是有點急，決定回國內再讀吧，反正可以一邊念書一邊做教練組的工作。”

他時刻關注著電競圈的動態，卿意要加入STE的消息一出來他就知道了。

陸修還為此多方打聽，確保這個戰隊是真的適合她，才算放心。

“目前出了點與計劃不太一樣的小意外，beny還沒回來就在法國病倒了，這段時間要住院治療。”他稍微緩和了神色，抬眼看著她說，“我要暫時接替他的工作，等明年再卸下教練組的差事。”

卿意也好好地調整了一下情緒，才垂著眼和她對視，向上卷翹的睫毛，輕微地顫著。

像凝著一些光，緩慢地觸動。

“你回來是想做什麼呢？”

“YB被電商收購之前，原來俱樂部的老板被查出經濟問題，坐牢了，這個你知道吧。”

她點了點頭，又猛然反應過來︰“是你啊……”

陸修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可接下來的話相當於回答了︰“明年我會和幾位願意幫忙的朋友一起收購YB戰隊，成為股東之一。絲絲，我很希望你來我們戰隊。”

他又彎眼，笑著搖頭︰“不過STE在各個方面都要勝過一家新興的俱樂部，你留在這邊更好。其實去年我就想找機會告訴你一切，但你搬了住處，又換了電話，完全斷了和我的聯系。我知道……你不是還在生我的氣，是你已經不在乎了。”

陸修就是這樣能輕易看穿她的人，知道她的一舉一動，可能代表的某種意思。

“不管怎麼樣，謝謝你當初我考慮，是你幫助我走到這條路上的，我不會忘記。”卿意淺淺地吸了一口氣，“之前我是覺得，事情已經過去了，人總要向前走的吧……”

陸修笑了一下，額發垂落一些，顯得神色柔軟又深邃，“絲絲，你不用勉強多說什麼，我們只要活在當下就可以了。接下來的夏季賽，我就是LLX的教練，你是STE的隊員，這樣很好。”

既是朋友，又是敵人，相輔相成，最重要的是——他可以站在不同的位置上，幫助她越來越強。

卿意不說話，真要說的話，也是沒有什麼頭緒，假如當初他就告訴她真相，可能就沒有現在作為職業選手出現在LOL的Jinx了。

而如今，她也有了可以繼續努力下去的動力，其他都無關緊要了吧。

“陸修，我遇到了很好的隊友，想和他們一起贏下去。”

卿意說完這些，叉了一口蛋糕放到嘴裡，那草莓的甜味，清香不甜膩，絲絲縷縷地在口腔散開，像天使在舌尖在跳舞，填滿了心頭的不安。

果然甜點是能讓人幸福的東西。

她想，大概尼諾會很喜歡這裡的蛋糕吧，一會帶幾塊回去。

至於璨神……

給他買杯咖啡好了。

陸修微眯了眼，看著卿意吃東西的模樣。

眼前的女孩已經出落的和幾年前完全不同了，長高了，更顯得線條凹凸有致，下巴變尖了一點，眼楮裡的神采更加自信，氣質兼於清純與性感之間，那一點點酷是真的很迷人。

男人露出一絲笑意。

所有歲月裡的沉默、忍耐和茫然，都隱沒在了往昔，成為他不會再告訴另一個人的故事，別無其他訴求。

……

整個訓練室都彌漫著某種異常的安靜，尼諾偷偷摸摸地跑到靳亦遠身邊，撞了撞他的胳膊。

“哎你發現了嗎，卿姐今天不在，璨哥好像也變得相當浮躁，剛才rank都開啟屠殺模式了……”

靳亦遠努了努嘴︰“那你去問問他啊。”

尼諾︰“我很虛，我還小，想多活幾年談個戀愛拉個小手呢。”

項宸正在看一本和遊戲有關的書籍，他用虎口處的兩根手指抬了一下眼鏡框，掀了掀眼皮，“你們知不知道‘悄悄話’定義是什麼？講這麼大聲，怕別人聽不見啊？”

徐則璨頭也沒回，只是面色不善，說︰“尼諾你很閑？過來solo。”

尼諾︰“……”

嗚嗚嗚嗚，隊霸求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