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愛人， 會是什麼樣的感覺？

以前的沈長卿答不出來，但現在的他，卻已經隱隱約約可以體會到少年那時候的心境。

他想每時每刻都和對方在一起，陪伴對方度過余生， 他也想逃離囚籠一般的研究所，獲得真正的自由。

十六歲就被強行拐走的他， 失去了疼愛他的親人父母；二十六歲遇到了成海晏的他，也被迫失去了不少能與愛人相處的時光。

更多的時候，他會忙碌在各個世界裡，重復著做著枯燥無味的生活， 咬牙扛過世界意識對他的打壓， 默默忍耐靈魂被撕扯的痛楚。

他不想再這樣下去了。

“最後，為了能幫助我成功逃出來， 海晏和我做了一個約定。”少年輕輕地說道。

他的臉不知何時淡了許多， 整個人仿佛變成了一片虛影， 唯有聲音還依然清晰︰“我們花了很長的時間， 一起擬定了一個計劃……一個，可以讓我徹底逃離這裡的計劃。”

接下來，出現在沈長卿面前的，則是他最開始見到的那一幅畫面。

在一個承諾會擁有特殊的契約力的世界裡，成海晏向少年許下承諾， 願意成為他的替身， 繼承他的跨越空間能力， 替他完善各種各樣的遊戲， 讓少年得以徹底離開系統的監控。

而與此同時，那些曾經被少年幫助過的人們也都紛紛站了出來，自願加入這個組織遊戲的隊伍裡，盡她們最大的力量，給一個又一個的遊戲添加背景和人員。

比如在第一個遊戲裡，其實畫像裡的女人林秀秀在那個世界裡，並沒有在折磨中死去。她被偶然路過的少年救了下來，度過了一段普普通通的人生。

在她死後，她自願將靈魂打入畫像之中，並且在成海晏的幫助下投出了那七封信，邀請過往的仇人一同來到遊輪之上，為遊戲創建背景和空間。

再比如第三個遊戲裡，從老和尚們手下救出淑心的，原本並非那個陳家的和尚，而是少年本人。

待十多年過去，接收到了成海晏通知的她，便在了解到寺廟裡某個姓陳的和尚的家族災難後，假裝自己和陳和尚關系不錯，甘願前往陳宅庇護他們。

在和玩家鬥智鬥勇的過程裡，她們說幾句話便要提一下主人，目的就是為了遮掩主人已經離開的事實，讓玩家和玩家各自的系統們都認為主人還一直在各個世界裡穿梭。

但是，只要有玩家細心一點，必然就會發現，那些女孩嘴裡的“主人”，其實什麼事情都沒有做。哪怕她們口口聲聲都喊著“感謝主人”，但實際上，主人也只是單純的一個背景板而已。

在那麼多人的齊心協力之下，少年失蹤的消息竟然瞞了研究所整整二十多年，直到沈長卿都在現實世界裡長大到20歲了，才被一位年輕的研究員偶然發現。

“我和成海晏做出約定的世界，想必你也應該知道了，”少年頓了頓，說道，“就是第二個世界裡，那個你曾經經歷過的，s級的世界。”

聽到這裡，沈長卿微微一愣，繼而笑了出來。

“我當然知道，”他回答說，“齊蕊那個精於謀劃的聰明女人，我直到現在還記得呢。”

是啊，他想起來了，在第二個遊戲世界裡，契約確實能有一種奇怪的能力，可以將兩個人緊緊束縛在一起。

直到現在，他還能記起來，在第二個遊戲世界裡，存在一個十分奇特的功能，叫作“獻祭”。

——“這個地方危機四伏，我被困在這裡，誰也不能信，我只能信你。”

——“如果我需要你的幫助，你會幫我嗎？”

——“當然會。”

在醫院裡，只要一個人在另一個人說出上面兩句話後，答應了對方會幫助他，這樣一來，兩人之間就會有著一股奇特的聯系。

在這種聯系的作用下，通過獻祭這種手段，祭品會消失在醫院裡，而被獻祭的人則會擺脫精神疾病，重新成為一個正常的人。

當然，這些並不是重點，重點是，沈長卿想起自己在那個世界裡，居然還懷疑過成海晏對“主人”始亂終棄，明明答應了要幫助對方，卻最後違約了，離開了主人的身邊。

當時他還在心裡暗搓搓地覺得成海晏是渣男，這個印象直到第三個世界裡，沈長卿才開始覺得自己對他的判斷太武斷了，才對成海晏有了些改觀。

而現在，沈長卿恍然發現，自己誤會他太深了。

成海晏原來一直都站在那裡，至始至終，從來都沒有離開過。

“你最後會前往那個世界，是偶然，也是必然。”

少年聽到他說起齊蕊，臉上也出現了一絲笑意︰“是啊，她是一個非常聰明的女孩，我能從研究所裡逃出來，很大程度上都是依靠著她。”

當時，成海晏的玩家身份是醫生，齊蕊的身份也同樣是醫生。

因為之前少年幫助過齊蕊，替齊蕊救好了她患有精神疾病的母親，還幫她解決了一些讓她很是痛苦的麻煩，因此齊蕊對少年十分感激。

在考上醫科大學，成為了自己夢想成為的精神科醫生後，齊蕊認識了成海晏，也間接發現了少年的困境。

聰明的她，最終當機立斷，在和兩人商量過後，她替少年擬定出了一個完美無缺的出逃計劃。

她先是將少年的情況“不經意”地泄露給了醫院高層，讓他們決定囚禁少年，使得少年的意識被迫留在那個世界裡，短時間裡沒辦法離開。

同時，他們就開始了移花接木的計劃。

“在那段時間裡，她和海晏一直在研究系統的監視器，”少年回憶起這一段，淡淡地說道，“他們希望能抓住監視器的漏洞，也希望在漫長的時間裡，讓世界意識消磨掉監視器的能量。”

就像之前少年所說的，每一個世界，都會對他們這種外來人士有排斥力，尤其是少年在醫院裡還治療了那麼多的人，產生了那麼大的影響。

最後，強大的世界意識排斥力壓垮了來自研究所的監視器，而在齊蕊的策劃之下，少年也順利轉移到了醫院的地下室裡，在黑暗中與成海晏交換了身份——

從此，他的靈魂就徹底擺脫了研究所的看管，獲得了完全的自由。

而成海晏則除掉了自己的系統，代替少年繼承了那個破破爛爛的監視器，成為了少年的替身，奔波在各個世界裡，為了掩飾少年的失蹤而存在。

這一掩飾，就是二十年的時光。

為了避免被研究所發現不對勁，他直接放棄了自己原本的身份，將自己冒充成死在了遊戲裡的玩家，而他現實裡的身體也會因此停止呼吸。

這個決定，是成海晏沒有告訴過少年的。

也許他是覺得自己早就該死了，雖然他可以通過遊戲活下來，可以借此在現實裡多待幾天，但做了玩家的他，如同奴隸一樣被系統驅使著，不斷在各個世界裡奔波，提心吊膽，不知何時生命就會戛然而止。

也許他對現實還有留戀，只是是為了少年，才毅然決定拋下現實的身份，背負著和少年一樣的痛苦前行，隻為爭取一個可能會實現的美好未來。

但不管怎麼樣，最後，真正的成海晏還是死了，活下來的，只有借著剛出生的謝晏身體重生的他。

呆呆地看著成海晏消失在屏幕前的背影，得知了背後真相的沈長卿垂下眼瞼，清清楚楚地感覺到自己眼楮處微微一熱，一滴眼淚悄悄落了下來。

剛剛，在看到少年被逼無奈，離開父母親人時，他沒有哭。

後來，在見到少年飽受折磨，失去視力，神智麻木時，他也只是有些心酸。

而當他見到成海晏和那些女孩的默默努力，在見到愛人選擇肩負一切重擔，沉默地為他擔起一個未來時，沈長卿卻哭了出來。

他低下頭，什麼也沒有說，匆匆抹去了眼淚。

這時候，這一切的真相，也迎來了最後的尾聲。

沒有讓他沉浸在悲傷裡太久，眼前的這一幅畫面就忽然褪去，和他樣貌相似的少年消失在了一片白霧裡，成海晏的背影也隨之分解，最終出現的，是一條布滿了雨雪的鄉鎮街道。

在一個監控錄像照不到的隱秘地方，一個黑洞悄然出現，女人將身體從黑洞裡抽出來，憑空來到了這個地方。

沈長卿抬起頭，看清楚了這個女人的臉。

是齊蕊。

穿著嚴實的齊蕊將一個死去的嬰兒緊緊抱在懷裡，並將一個金屬製的小球塞進嬰兒的手裡。

這個原本已經停止了呼吸的孩子，在接觸到小金球的一瞬間，手指微微一動。

抱著這個嬰兒，她冒著大雪，來到一個偏僻的茶館，見到了一個中年男人。

那是五六十歲的沈老爺，他是少年曾經幫助過的人，也是這一個計劃必不可少的一環。

見到齊蕊過來，他將一杯熱茶遞了過去︰“他……真的已經被帶過來了麼？”

老人的聲音微微顫抖，看向齊蕊懷裡孩子的眼神也瞬間變得溫柔。

齊蕊沒有接茶，而是對他點了點頭，將孩子遞了過去。

“他現實裡的身體被束縛著，沒辦法回去，我將的靈魂放在了這個孩子的體內，”齊蕊低聲說道，“他的靈魂是屬於你這個世界的，因此，他可以在這個世界裡正常長大。”

沈老爺小心翼翼地接過孩子，低頭看著他漸漸紅潤的臉。

“沒事，你們放心吧，”老頭爽朗地笑了兩聲，十分堅定地說道，“我有個兒子，很快就要結婚了，我會收養他，把他記到他們的名下，偽裝成他們的孩子，瞞過那些研究員的搜索。”

齊蕊聽到這裡，一直緊繃著的臉上這才出現了一絲松懈。

她輕抿了一口茶，抬眸望向了老人︰“為了找到這個身軀，我花了很多時間。還沒來得及給他取個名字，你打算讓他叫什麼？”

與過去做一個徹底的訣別，換個名字倒也好。沈老爺身為主人未來的親人，由他取名，在合適不過了。

老人聞言，懷戀地摸了摸嬰兒的頭，滄桑的眼楮微微一沉。

“就叫長卿吧，”他輕聲說道，“以後的他，就是沈家的沈長卿了。”

在老人話音落下的一瞬間，沈長卿抬起了頭。

光影之間，那個少年再一次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只是這一次，他們的手伸了出來，手掌合攏，兩人一實一虛，最終融為一體。

他想起來了。

所有的一切，他都知道了。

少年是他，主人是他，沈長卿也是他。

在被齊蕊放進新的身體前，是他們封鎖了他的記憶，希望他能在不知道一切真相的情況下，度過一段無憂無慮的快樂時光。

但他的特殊體質，使得他必將成為系統的選擇目標。

終有一天，他還會再一次回到遊戲裡，與曾經的戀人踫面，實現他們最後的計劃——

將那個研究所的情況和違法研究行為，徹底曝光在大眾的視野前。

就像他之前記憶裡出現過的那樣，這個研究所為了實現實驗目的，算得上是不擇手段。

為了弄清楚各個世界對外來者的排斥力，他們會強行勒令曾經身為主人的他尋找一些本地人士，將他們弄進遊戲的空間裡，作為npc而存在。

等玩家進入遊戲後，npc就能很容易地在玩家的舉止下死亡。他們的死亡會引起世界意識的波動，而這恰恰也是研究所想要的。

他們不在乎人命，只在乎數據。

沈長卿之前被他們控制，不得已做出那些違背本心的事情，但好在他選擇的副本幾乎都是復仇類的副本，就像第一個世界裡，那些惡人死去了，也算是一件功德。

而在第二個和第三個非復仇類世界裡，情況就好轉了很多，幾乎沒有人員的死亡。

齊蕊密謀害死了王小萌這一事，應該還是另有隱情的。

當時他通過許晴的死亡，猜測齊蕊應該是為了追求主人，為了那唯一一個可以和主人一同前往別的世界的名額，下手除掉了這些競爭者。

但現在想來，他的猜測應該是錯的。

齊蕊本來就可以通過成海晏的能力穿梭世界，她也認識沈長卿本人，她完全沒必要那麼做。

就連系統和主人都判定了王小萌才是最後的凶手，齊蕊怎麼會是那個幕後黑手。

齊蕊遠並沒有他想象力那麼毒蠍心腸，她會以坑害王小萌為主線，順手布置下一個s級的遊戲，八成還是因為王小萌用了一些惡毒的手段，逼得許晴選擇了跳樓自殺。

她本就是個手段強硬的人，一命換一命，是她的作風。

這才是沈長卿最後沒能破解的10%的進度裡，真正的內容。

等他恢復了一切記憶，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後，他眼前的幻影已經消失了。

船上的老人提著幽藍色燈光的燈，慢慢地走到了他的面前。

“你的願望已經實現，請先回去吧，”老人對著他和藹地笑了笑，說道，“走好，希望以後不會再見到你了。”

沈長卿也對著他點點頭。

這位老人是他以前幫助過的，因此在研究所要求這個世界裡得出現一個遊戲後，老人就站了出來。

和他在村長家裡看到的資料記載不一樣，其實身為河神的老人，並非一個用欲望迷惑村民，導致他們自相殘殺的人，他最初就只打算給村民們實現一些小的願望罷了，也從未提出過用什麼東西來替換。

後來村民的胃口越來越大，才讓老人感到越來越反感。

為了實現願望，村民盲目相信了古代了祭河神一說，甚至願意用流浪漢的生命來達到目的。

老人通過他們那一張張貪婪的臉，隻覺得自己看到了一匹匹眼冒綠光的狼。

最後是沈長卿幫他解決了麻煩，河畔村的村民，大都也只是死在了自相殘殺和為了利益的明爭暗鬥上。

全村一夜全亡的消息是假的，是周圍的村落為了阻止其他人闖進這裡，放出的謠言。

幾十年過去，老人重新出現在這裡，也就是為了布置所謂的任務，給沈長卿遮掩情況。

向老人道了聲謝後，老人擺了擺手，什麼也沒說。

“我那個契約，其實原本就是假的，除了你，其他人的願望都不會實現，你也不必擔心會有人死，”老人對他說道，“既然能獲得自由，就不要再回來了，這裡太危險了。”

沈長卿對著他笑了笑，什麼也沒有說。

他知道老人對他的善意，也知道老人在盡量避免死人的情況。

只可惜隊伍裡出現了一個毒瘤玩家，生生破壞了老人的規劃。

但仔細想一想，於清變成這樣，也並非全是她本人的問題。在研究員和系統的刻意引導下，她最終選擇殺害其他人，奪取生存機會，也是迫於無奈。

他們不會告訴於清這樣是錯的，他們只會潛移默化地縱容於清這樣做，因為她殺的人越多，他們越能采集到能量。

她手上的血，她本人佔一半的責任，系統和研究所卻必須得承擔另一半的責任。

這個組織，沈長卿是真的十分厭惡了。

離開了老人為他編織的夢境後，沈長卿沒有思考太久，就在成海晏的呼喚下，慢慢地清醒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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