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隨著淑心， 他們離開了陳宅，走上了一條隱秘的山林小道。

那條小路通往陳宅後面的山頂，平時被淑心用了障眼法遮掩過去了，竟沒有人發現過。

順著這條路走上去， 沈長卿他們慢慢地登上了山頂，見到了一個簡樸的， 年代已久的墓碑——

陳明是之墓。

墓碑上的字跡已經有些模糊，但因為經常有人清理，周圍並無雜草，反而還有一盤尚且新鮮的水果。

“我的事跡， 你應該從你父母那裡聽過一點吧？”

正在沈長卿想到這裡時， 淑心走過去，輕輕將手掌放在面前的墓碑前， 摩挲了一下， 語氣溫柔地問道。

成海晏輕輕點了點頭︰“陳明是， 他應該就是我那位出家的長輩了吧。”

淑心嘴角彎了一下︰“是啊， 就是他。”

原來，這個墓碑的主人，就是淑心在寺廟裡遇到的那些和尚之一。

緊接著，淑心就嘆了口氣，抽回了手︰“你不懂的事情， 我就在這裡和你說明白了吧。”

看著沉默的成海晏， 她後退幾步， 將自己的經歷重新講了一遍。

“三十年前， 我被盤踞在廟內的鬼怪欺辱，被指使著做了許多傷天害理的事情，後來他們找到了寺廟，除了那裡的妖，按理來說，我也應該一並被除去才對。”

被大妖驅使著犯下多次命案的她，其實手裡早已沾染上了血腥，不管情況如何，都是需要被鏟草除根，以絕後患的。

當時，是陳家的那個小和尚替她求了情，向大和尚說她本就是被逼無奈，並非生性如此，與其除去，倒不如放她一命，給她一次機會。

就這樣，淑心成功逃過了死亡，並與那位陳小和尚結下了不解之緣。

“被放過後，我對他們心生感激，又不願再傷人，於是就在寺廟附近住下了，平日裡跟著他們一同修行，這樣過了十幾年，直到二十年前出了一場意外。”

不知道想到了什麼，淑心的臉色微微一沉，露出一個有些無奈的笑容︰“當初那大妖原來竟假死逃走，等到十幾年後，他修養完畢，就帶著自己的同夥卷土重來了。”

那時候，淑心因為外出，逃過了一劫，而等她回去後，廟內一片狼藉，曾經相識的那些和尚都死得差不多了，只有陳明是一個人還勉強含著一口氣。

悲痛欲絕，淑心想要拚了這身修為報復回去，卻在最後時刻被陳明是給攔住了。

他不願淑心為仇恨蒙蔽雙眼，也不希望她慘死在那大妖手上，最終只能在彌留之際，為了安撫住淑心，絞盡腦汁為她編造了一個謊言——

“他告訴我，他的家人陳家如今已經沒落，家中後輩只有一個出生沒多久的小女孩，我是他唯一認識的人，如果沒有我的庇護，那小女孩很可能會被其他聽到風聲的妖怪報復回去，他希望我能保護那個孩子，直到她出嫁。”淑心說道。

這也就是為什麼淑心會留在陳宅的原因，不是因為她想害人，而是因為她想要保護成海晏。

陳明是死前這麼說，其實也只是為了讓淑心將注意力從復仇上挪開而已，他年幼就出家，早就忘了陳家的一切，關於陳家的沒落還有僅存的小女孩，其實都是他臨時編造出來的。

他以為這麼多年過去了，應該就不會有人記得自己了，淑心即使去找陳家人，也得花費大量時間。

而等到她發現這一切都是謊言後，或許經過長期的思考，她就會漸漸變得冷靜，從仇恨中走出來了。

然而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陳家居然真的出了事。

成海晏在聽到這裡時，臉上已經控制不住地出現了悲傷之色。而沈長卿根據他和淑心的反應，也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就像他之前和康樂所說的，陳宅裡有問題的，不是陳宅這個宅子，而是裡面的人。

通過這些日子裡，那些奴僕平時表現出來的死氣沉沉的感覺，還有他們對死亡毫無波動的反應，沈長卿做出了一個無比大膽的猜測——

不出意外的話，陳宅裡的人，應該早就死了。

果不其然，淑心接下來的話，恰好就印證了這一點。

“我花了幾年的時間，認識了‘主人’，受了他的指點，才找到了陳宅，只是當我來到這裡時就發現，陳宅裡的所有人都變死了，他們變成了鬼，只能在陳宅裡活動，而這些人裡就剩你一個還活著。”

李家人之前同沈長卿說過，陳家人原本經常外出，樂於社交，但一夕之間，他們全都閉門不出。

陳家這樣的大家族，會忽然舉家來到這個偏僻的地方，很有可能是為了躲避仇敵。

那一天恰好是成海晏一歲生日宴會，來到陳宅的人魚龍混雜，也許會有一部分心懷歹意的人。

就在當天，陳宅就發生了意外，除了一歲的成海晏逃了過去，其他人全都死了，陳宅也就徹底變成了一棟鬼屋。

懷著對生命的眷戀和對成海晏的牽掛，再加上這座山靈氣旺盛，他們的魂魄並未散去，而是徘徊在了陳家，繼續操作著一切。

鬼魂和妖不一樣，他們並非強大的惡靈，是很難離開陳宅的。

無論是將外面的門面都送給李家人，還是努力在沈長卿他們面前維持正常狀況，都是為了在成海晏和外人面前遮掩罷了。

只是死人和活人畢竟不一樣，很多細節都可以反應出來，比如陳家大少爺二少爺至今未婚，又比如，本應該為凡人的康樂在獲得了別人的人皮後，竟然能借此繼續活下來。

如果是個正常人，被人剝了皮，怎麼可能還可以披著另一個異性的皮繼續生活，甚至連聲音和身材都有了變化呢？

除非，他本身就有不正常的地方。

“他們了解到了我的來意，誤以為是陳和尚在外面有了個女兒，害怕成海晏會失去我的庇護，於是就選擇了將他裝扮成女孩，”淑心提到這裡時，臉上露出一抹苦笑，“都怪我，我當初要是把事情說清楚就好了。”

不過這也不能全怪她，當時的陳家人畢竟不會貿然相信她，會懷疑她另有所圖也是情理之中。

而淑心的到來，更是解了陳家人的燃眉之急。她將他們的人皮剝下來，供這些鬼偽裝成常人，讓他們能在太陽下出現，腳下也能有影子。

只是那些人皮很難維持，總會有失效的一天。那些奴僕也就因此漸漸消失，輪回轉世，不再回來。

康樂進入遊戲時，他見淑心給自己剝下人皮，害怕不已，下意識就認為淑心是在害原主，這也算得上是遊戲給玩家的一個誤導。

不僅如此，其實這個遊戲整個背景都存在極大的誤導性，見多了勾心鬥角和復仇劇本，這讓他們很難想到，看似殘忍無情的妖物，原來重情重義，而詭異陰森的陳宅裡，卻被那些陳家人無比溫暖地守護著。

在死亡和淘汰的恐懼下，很少會有玩家還有理智去思考這npc的立場是好是壞，哪怕是局外人沈長卿，在開竅之前也對康樂的判斷沒有異議。

當初淑心這樣做，也許只是看原主魂魄已經快要消散，決定幫他剝下，好送他去輪回罷了。

好在後來出現的老道士一眼發現他已經是一個新的靈魂了，於心不忍，救下了他，還教會了他如何披著別人的人皮。

然而老道士也知道淑心在陳宅並未害人，因此也就不想管陳宅的事，隻說了一句“另有隱情”就離開了。

根據已有的情況推斷，沈長卿猜測，會換下皮的陳家人，差不多都是時日已到，實在不能再停留的人。

康樂身上這個人皮的原主就是如此，而等康樂換上她的皮後，哪怕有了老道士的幫助，也最多只能供他支撐四天。

“你的父母，還有那些奴僕，本來已經很難再撐下去了，”淑心在最後，輕聲說道，“我在‘主人’那裡得到了秘法，讓他們一直維持在人間，但我的法力並不能堅持很久……他們一直擔憂你的病，希望你能有個可以依靠的人……”

她頓了頓，說道︰“剛剛，他們看到你入洞房後，就走了。”

這天早上，陳老爺陳夫人蒼白的臉色，沈長卿到現在還可以想起來。

這幾日裡，在發現他可以治療成海晏後，他們就對他表現出了極大的熱情，而等急促地準備完婚禮，拜完堂後，他們就找了借口匆匆離開。

見到他們唯一的牽掛終於不用擔心今後的生活，他們才放下了執念，痛痛快快地轉世。

淑心原本也是準備離開的，然而她發現了沈長卿手裡的佛珠，察覺到不對勁，後來才發現，成海晏居然是個男人。

原來這一切都是一個天大的誤會，兩個男人拜堂成親在古代又是如此離經叛道。別無選擇之下，淑心隻好在最後將他們帶離了婚房，最終將一切有關陳宅的，有關那些鬼魂的愛和守護，都全盤托出。

這也算得上是一個另類的考驗，若是沈長卿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她就會帶走成海晏。

好在沈長卿在聽了這一切後，並沒有流露出太多異樣的神色。

淑心對著他們笑了笑，便化作成一團白霧，飛快地飄走了。

在完成了陳明是的托付，將一切真相都說清楚後，她也該走了。

如今看來，這沈小道士和成海晏兩情相悅，並無隔閡，她也不必再出手阻攔。

在兩人的目光下，她飛快地朝其他地方飛去，最後消失在了一片茫茫樹林中。

而另一邊，成海晏在經過了最開始的悲痛後，也漸漸接受了事實。

在同陳家人相處的朝朝暮暮裡，他不可能沒有發現蛛絲馬跡。

只是他選擇了忽視。

沈長卿記得最開始的時候，他就發現了成海晏其實在裝病，當時還不明所以，但現在想一想，可能成海晏這樣做，一部分是因為受了鬼魂的陰氣影響，身體確實虛弱，而另一部分，就是希望他們能多留一些日子吧。

他知道他們遲早會離開，他也不希望他們走得那麼快。

順著成海晏的目光，沈長卿朝著陳宅所在的方向望了過去，發現原來離很遠了再看，陳宅外面一直籠罩著一層黑色的霧。

而現在，白色的陽光刺破了那層模糊的霧，漸漸將它們驅散。曾經那些讓人感覺不適的茂密樹枝隨風而動，深綠色的葉片在陽光下反射出生機勃勃的色彩。

這是成海晏曾經生活過的地方。

在這裡，他雖然行動不便，身份有礙，但他過得卻並不抑鬱。

按照這個a級遊戲的設定，他們玩家本該十分頭疼，可是偏偏成海晏看上了沈長卿，要與他成親。

借著這一股勢，沈長卿接觸到了更多情況，這才得以順利從淑心這裡了解到諸多內情，成功地通關遊戲啊。

“脫離吧。”

最後看了一眼成海晏，沈長卿嘆了口氣，這樣對系統說道。

即使沈長卿對於沒能圓滿入洞房這一點，還有點小遺憾，不過在遊戲裡，他們其實可以算得上是已經徹底成完親了。

為了能和成海晏現實裡獲得在一起的機會，他不能在遊戲裡多留了。

在說完那兩個字後，成海晏所有所覺，看了他一眼。

沈長卿這樣……是要離開了嗎？

雖有不舍，但他卻頗為釋然地笑了出來。

成海晏有種預感，他們以後還會再見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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