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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瓏月》182、孩子們
“孔二小姐來樓裡鬧事,把坐在那兒的陸老板打了,薑小爺在那兒跟她吵呢。google 搜索 "書名本站名稱" ”

露生接得電話,隻聽這麼一句,立時起身,和徐凌雲往莫愁湖趕。現如今白老板是白老板,可達鴨倒偶爾地混成了小爺。兩人急急到了莫愁湖,茶房在外頭伸著頭等,一見露生來了,忙不迭地又接又攔︰“您先別急著過去,怕孔二小姐是專程來尋您的晦氣。”

露生奇道︰“這話可笑,她不來尋我的晦氣,難道還尋別人的?我去和不去又有什麼不同,再一者為什麼是把陸老板打了?”

陸老板是來求購盛遺樓的兩位老板之一,露生心裡其實並不向著這位老陸,因著他出價少,為人摳摳搜搜的,不是露生喜歡的爽利性子,又兼說話也是磕磕巴巴,看著不像個能八面玲瓏的戲園掌櫃。露生但覺把這盛遺樓交在陸先生手裡,不很放心,但看他懇切,一時又難回絕,且另一位屠老板說話過於油腔滑調,跟陸先生是兩個極端,兩個人都有不中意的地方,因此始終懸而未定。

陸老板也知道自己競爭力不強,但勝在和屠老板二人半斤八兩,他倆都贏在起跑線上——雪中送炭,誰第一批送到,誰就在白老板心裡有不一樣的分量。屠老板那頭給徐凌雲和沈月泉送禮,陸老板舍不得這花銷,決心用真愛打動對方。

確實是太摳門兒了一點,他要是不這麼摳門,他今天下午也不會挨揍。

“就還和往常一樣,陸老板坐在外頭聽戲,叫我一趟一趟地給薑哥兒送潤喉的茶,送點心——”

露生聽到這裡,忍不住一笑,這也太摳了,那屠老板送來的汾酒是好年頭的,一瓶頂你送一個月的茶了,陸老板好像後世在直播裡給女主播刷免費煙花的窮比,錢花的不多,姿勢挺大。茶房也跟著笑,“排場嘛,不寒磣,薑哥兒倒也不很搭理他。就那麼坐著,大家聽戲。誰料半路裡孔二小姐來生事,茶水也不叫、點心也不要,叫了好些人來把位子都坐滿了,自然,咱們外頭有人看著的,她來坐下,我們也坐下了。”

露生聽到此處,微微點頭,怪不得茶房打電話叫他,但也沒有十萬火急的語調,倒把周叔嚇了一跳。

“所以,為什麼是陸老板挨打了呢?”

“別人見那陣勢,都走了,隻有這陸先生,天靈蓋兒是特別硬還是怎麼樣,釘在那兒不肯走,那可不就觸了孔二小姐的霉頭了嗎?”

陸老板是把雪中送炭的精神發揚到了極致,省錢的精神也發揚到極致——他能不知道有挨打的風險嗎?知道啊,太知道了,但是別人都跑了,他對頭屠老板又不在,這時候要是能站在盛遺樓這邊,豈不是患難見人心?他知道白露生這人很看重情義,白老板本人就是英雄豪傑,這種不花錢的事情陸老板不怕死,當即咬定青山不放松,坐在那裡,又不敢說話,用屁股表示立場。

孔令偉很覺驚奇︰“你就是那個想買盛遺樓的吧?”

陸老板仍不敢說話,屁股堅定。

孔二小姐點了煙,笑道︰“你要買這個樓,問過你姑奶奶了嗎?”

行,陸老板求仁得仁,挨了一記窩心腳。露生不覺蹙眉︰“這倒是我的不是了,欠了他一個大人情,咱們快去把陸老板救下來再說。文鵠呢?就那麼瞧著陸老板給人打?”

“您別著急,沒打幾下,拽過去踢了一腳,就被我們架開了。”茶房攔著他笑道,“我來是讓您瞅瞅——孩子們長大了,能夠為你出頭了。”

讓我們把時間倒回陸老板那一記飛踹的時刻,說時遲那時快,四五個手把孔令偉當空隔開,孔二小姐插兜——兜裡是□□,四顧冷笑道︰“這些都是什麼人?你們連我也敢攔?”

她話音剛落,水榭的門“啪”地一聲開了,從裡頭快步出來一位麗人,朗聲應道︰“那都是店裡面的夥計,孔二小姐出來鬧事,難道還不許人家勸一勸嗎?”

孔令偉見獵心喜的表情︰“哦!白老板,你在呀?你在美國不是威風八面,很厲害嗎?怎麼一直縮在那水旁邊,做縮頭烏龜?怪不得會找一堆賤人寫文章來誣陷我爸爸,不男不女的東西,隻會使這種惡心人的本事!”

承月呆了片刻,噗嗤笑道︰“孔二小姐,你來鬧事,連人都認不清嗎?我是你哪門子的白老板,我是你薑小爺!”

其時外面尚有站著瞅熱鬧的,聽了這話,都憋不住暗笑——孔二小姐洋派慣了,分不清扮上之後誰是誰,可是您就算分不清臉面,好歹分清嗓子呀?這豆沙嗓子聽也知道不是白老板,不知該說孔小姐是沒長耳朵還是怎麼樣,笑也笑死人了。

可達鴨︰“而且你不男不女這是罵誰呢……”

不行了頂不住了,外面哄堂大笑,笑得抱肚子,哪有這麼搗樂子的事情這是在幹什麼?承月偏要火上澆油,指著自己的臉道︰“不記得我了?前年你來這裡鬧事,還吃過我一記拳頭呢,我打你的時候不男不女嗎?”

孔令偉哪經得住這話?當時火冒三丈,伸手就要掏槍——驟然聽見耳邊一陣呼嘯,兩旁人來不及反應,隻見孔二小姐頭皮邊的短發不知被什麼東西削平了——再定楮一看,一把亮晶晶的小刀釘在後面桌子上!一陣驚呼,連忙拉開孔令偉。

文鵠在二樓不緊不慢地探出頭,笑道︰“孔小姐,子彈雖然比飛刀快,你掏家夥的手卻不一定趕得上我的刀噢。”

孔令偉尖叫︰“什麼人!好大膽子!”猛地抬頭,方才看見樓上的人,捂著並沒傷到的頭皮叫道︰“你敢跟我對著乾!你敢跟我動手!”

她年紀雖然不大,卻常和流氓結交,見識不少,從未見過這樣精準的飛刀,心中生懼——這懼怕和當初石瑛給她的威懾不同,那時是時勢所迫,父母又不相護,忍著一口窩囊氣,這一下卻是欺軟怕硬,實打實地嚇出冷汗。

她看見文鵠手裡的銀光閃爍的刀了,知道他不止一把,槍雖然快,的確快不過他這冷不防地一下,再掏家夥怕不是要被人家割了手,連四下裡的夥徒也被這一刀鎮住——行家知道行家厲害,沒人敢動。

文鵠從樓上下來,嘴裡含了個話梅,咕嚕咕嚕,下了樓,漫不經心道︰“你問我是什麼人?我是白老板雇的小夥計,薑小爺的好朋友,普普通通,一個爛仔啦。但是孔小姐呢,你最好乖一點,我知道你和青幫關系很好,也知道你和杜月笙關系很好,但是那又怎麼樣呢?遠水救不了近火嘛,你可以回去問問杜月笙,問問他知不知道洪門兩個字怎麼寫。更不要問我敢不敢,我這種爛人沒有什麼不敢的事情噢。”

說著,他走到孔令偉面前,仍玩小刀,把陸老板推到後面,順手還想推承月。承月卻把他往後一推——臉紅了,卻有昂然的神色,幸而蓋著粉,看不出來,輕聲道︰“有你什麼事?”轉而向孔令偉道︰“孔小姐,你今天想來挑事,我告訴你沒有門兒,我師父不來,也不吃你這一套。”

露生行到門口,正聽茶房說承月怎麼懟孔小姐的事情——孔令偉早已走了,恰聽見這兩個小的在門口說話。

“看你瘦瘦小小的,又不是個打架的材料,怎麼性格這麼暴躁?我都出來了,你還要和她吵,要真和孔二小姐打起來不把你打成個豬頭。”文鵠望著孔令偉走了,歪頭來問承月,“聽說你還上過學?”

露生隔著綠葉新發的樹影,瞥見承月昂然的神色,那意思我當然讀過書。

“我也上過學。”文鵠轉著□□,“為什麼不接著上學,跑來唱戲?”

承月哪肯答他是因為窮?橫著眼楮道︰“我上學跟你一樣麼?你這種——”他想說“你這種地痞無賴”,忽然想起自己剛被這地痞無賴所救,登時把話噎住,文鵠笑微微地看他,承月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梗著頭想了片刻,把頭上一個珠花摘下來,直楞楞地往前一戳。

文鵠︰“這幹什麼?”

“送你的,算我的謝禮。”承月心在滴血,卻不肯在這痞子面前丟了面子,轉過臉來強調︰“這是我在美國演出的時候,戲迷送給我的,真翡翠做的,很貴的。”

文鵠“哦”了一聲,笑微微地接過來,原來是一個翡翠半月,兩旁珍珠貝母,瓖嵌得十分精致,拿著看了一會兒︰“你有心謝我,給我倒杯水就行了。”

承月心想還有這好事?其實心裡很舍不得那翡翠弦月,顧不得頭上釵歪花倒,忙忙地跑去後台,斟了一杯好茶,慌慌地送到文鵠面前。文鵠抿著嘴,接來喝了——承月眼巴巴地看他。

文鵠笑道︰“還站在這幹嘛?救你也救了,還不回去倒騰你的臉。”

承月氣憤道︰“還我花兒呀!”

“什麼花兒?這是你送我的。”

“不是你說隻要一杯茶嗎?”

“我說你倒杯水就行了,可我也沒說不要這花兒啊?”文鵠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森白的好牙齒,把那花兒舉到承月眼前︰“你的花,我收了,什麼時候再鬧,給你頭上全摘了!”說罷掉頭就走,把個承月氣得原地跺腳——打不過他,又怕他手裡的刀,恨得紅著脖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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