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凌失眠了。
他在床上翻來覆去的, 總覺得心裡不踏實。
既擔憂舒昕的家長會不會允許這麼荒唐的行為, 又憂愁舒昕是不是在耍弄他。
還有,他和舒昕素來沒有交集,她為什麼那麼信任自己, 又為什麼願意幫助自己。
這些困擾像團團迷霧, 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就這麼心事重重地過了一晚, 唐凌再去學校時, 臉色難得有些憔悴。
期間,他有心想要找舒昕問清楚情況, 可每每下課時,她的周邊總是圍著一群問東問西的同學,他壓根沒機會。
就這麼煎熬了一天,等放學時, 唐凌終於等到了舒昕準確的消息。
“我爸就在外頭呢。”
頓時,唐凌的緊張感瞬間被撫平了,他又恢復了往日的冷靜, 亦步亦趨地跟在舒昕的身後。
直至走到校門口邊上停著的黑色轎車旁, 才停下。
舒展呈有些抑鬱。
勉為其難地答應借錢給一個學生也就算了,還得他親自把錢送出去。
這也忒欺負人了。
可想歸想, 但見到唐凌後, 他卻表現出一副伯樂的模樣, “我聽昕昕說了, 也知道你的難處。你是個有抱負的孩子, 不應該讓錢財阻礙了你的發展。”
“你是個好孩子, 這錢啊,是我自願借給你的,別有心理負擔。”說到這兒,他覺得自己牙都快酸倒了,“我也不缺這一百萬,你不必著急還,先把自己的事情都辦妥了。”
舒展呈的想法非常簡單。
不管他樂不樂意,這錢都得借出去,既然要借出去,就得利益最大化不是?
多說一些煽情的話,也就動動嘴皮子的功夫。
唐凌的確被感動到了。
這些年來,從來沒有人和他說過這些。
理想和報復,對他而言,都是奢侈的,他需要做的,就是延續家庭的榮耀。
第一次,有人告訴他,他也可以去追逐理想。
唐凌緩緩地低下頭,不叫別人看到他眼底翻騰的情緒。
許久後,他才開口道,“謝謝。”
熟悉他的人都能夠聽得出來,與往常疏離相比,此時此刻,他的聲音裡,帶著難以名狀的暖意。
舒展呈一愣,沒想到這孩子會鄭重其事地道謝。
他也沒說什麼呀。
想了想,他拿出去銀/行兌好的支票,肝疼地遞給了唐凌,“行了,別的話我就不多說了。”
話雖如此,可舒展呈握著支票的手,卻是攥得緊緊的。
舒昕扶額,重重地咳嗽了一聲。
敢不敢把支票握的再緊一些?!
好在唐凌並沒有立刻伸手接支票,他從包裡拿出紙筆,旋即鄭重其事地開始寫欠條。
雖然沒什麼經驗,好在他背了幾個範本,倒也像模像樣地寫了下來,慎重地寫下了唐凌昱三字後,他又拿出了一個造型古樸的章,直接印在了名字旁。
舒昕見狀,情不自禁想起第一次見到唐凌時,對他名字的疑惑。
現在想起來,果然是對方故意的偽裝。
唐凌寫完後,先把欠條給了舒展呈,而後才接過那張支票。
支票到手的剎那,他懸在半空中的心,終於落了地。
他再度開口說了一句謝謝。
舒昕見錢終於借出去了,與唐凌一般,她的心也踏實起來,“那我就先回家了。”
送走唐凌後,舒展呈哭喪著臉,“昕昕,你真的能確認,他將來真的有大出息?”
這是一百萬啊。
舒昕翻了個白眼,乾脆閉目養神。
唐凌隻覺得手裡的支票沉甸甸的,他在校門口吹了一會兒風,徑直去了梁韶的辦公室。
他開門見山地表達了自己的意圖,“梁老師,我不想參加奧數競賽了。”
梁韶本在思索著唐凌的來意,可陡然聽見這晴天霹靂,她懵了。
要知道,她還心心念念地等著唐凌給她掙榮譽呢,突然間對方說不參加就不參加了?!
好半天才憋出了一句話,“怎麼了?”
唐凌有些愧疚,畢竟他佔了一個名額,可現在,有了啟動資金後,他有了更重要的事情去辦,根本騰不出時間,“有些私事要處理,然後還要請一段時間的假,等期末考試的時候,我會回來。”
至於具體做什麼,他並沒有說的很詳細。
如果是其他學生,梁韶還能夠苦口婆心地規勸。
可唐凌是有些不同的。
她遺憾地嘆了口氣,“既然你已經決定好了,我尊重你的意見。”
幸好還有個舒昕,否則她才真是欲哭無淚。
唐凌瞧著梁韶的神情,知道不管自己說什麼,對方心情都不可能好起來,索性打了招呼,徑直離開。
梁韶見他的背影消失,不由得捧著臉,唉聲嘆氣起來。
真是愁人吶。
*
高琦惴惴不安地坐在沙發上。
那日與舒展呈一家分道揚鑣後,舒文初不僅沒有和她吵架,還克制著怒氣,把她送回了家中。
但自從回家的那一刻起,她就再也沒有見過舒文初。
高琦試圖給舒文初打電話,可電話總是佔線,不僅如此,對方不去公司、不回家,就像人間蒸發了似得。
她心裡擔憂的同時,又有些害怕。
就怕這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眼下,她看著乖巧伶俐的舒瑾心,忍不住開始碎碎念,“要不是為了咱們家,我又何苦做這個惡人呢?從小到大,我連螞蟻都沒有踩死一隻,誰又能夠理解我內心的痛苦?”
“你爸這回應該是真生氣了,可就算要給人判死刑,也得有一個辯解的機會啊。”
舒瑾心連忙寬慰道,“媽,你放心。你和爸爸是有感情基礎的,就算他再怎麼暴怒,只要你多求求情,多服服軟,順帶再講明原因,他一定會原諒你。”
她怎麼也沒有想明白,明明天衣無縫的計策,偏偏就被舒昕察覺了。
否則,去了一個心頭大患,她晚上都能睡得更安心。
高琦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眼神裡充斥著黯淡,“這件事情發生後,舒展呈對咱家一定有了芥蒂。他應該不會像以前一樣,還認祖歸宗吧。”
能夠讓家裡平穩順遂,就算自己做個惡人又何妨,“只要他不回來,我也沒必要趕盡殺絕。”
舒瑾心保持著微笑,“這件事情夢裡沒有發生過,所以我也不知道未來究竟會怎樣。”她不留痕跡地上眼藥,“只可惜,奶奶對他一定會更偏疼。”
高琦聞言,覺得頭又開始疼了起來。
是啊,這時候本應該是文初掌管公司,可偏偏受了她的拖累,連公司都去不得了。
她試探性地開口問道,“你有什麼好主意嗎?”
舒瑾心雖然很想發表自己的意見,可這一回動作太大,失誤太嚴重,短時間內不好有太大的安排。
只能夠安安靜靜地蟄伏一段時間,等事情的風頭過去,再伺機行動。
心思轉圜間,她搖了搖頭,“媽媽,當務之急,還是得找到爸爸,把所有的事情給他解釋清楚了,求得他的諒解,一家人同氣連枝,不管有什麼,都不怕。”
舒瑾心比誰都清楚,爸爸就是家裡的頂梁柱。
沒了他的支持,她們的日子,會更難過。
所以,蠱惑也好,拉攏也罷,必須得把他拉到這邊來。
高琦看著舒瑾心鎮定自若的模樣,心裡一下子有了主心骨,她連連點頭,“你放心,你爸的脾氣我還是了解的,只要給我解釋的機會,我一定能夠把他的毛給捋順。倒是你,如果踫上了夢裡發生過的事情,一定不要藏著掖著,要老老實實地告訴我,知道嗎?”
說話的同時,她心裡不停地唏噓,女兒果然是有大氣運的人,不然也不會有這樣的奇遇。
舒瑾心乖巧地點頭。
就在兩人說話間,門口傳來了響動聲。
高琦先是怔愣了一瞬,隨後眼裡迸發出了驚喜的光芒,“一定是你爸回來了。”
她急急忙忙的站了起來,有些手足無措,隨後她偏頭看向舒瑾心,“你先回房間看書。”
舒瑾心聽話地離開。
爸爸媽媽的相處模式,她知道的清楚,應該……不會鬧出大亂子。
舒文初沉著臉走入家門,他本想直接上樓,可在客廳內瞧見了高琦,腳步拐了個彎,“既然你在這,就省得我到處找你了。”
高琦抿了抿嘴唇,低眉順地的走到他的身邊,柔聲道,“文初,我知道你生氣,可你先聽一下我的解釋好不好?”
舒文初臉色漠然,“我從來不知道我的妻子是個如此歹毒的,在我的印象裡,她是個上街踫到乞丐都會彎腰給錢的善良女人。”
高琦白了臉,“不……不是的。”
舒文初隻覺得陌生,他低頭凝視著高琦,“不管你有什麼解釋,我都不想聽。你把人命當成什麼?白菜蘿卜嗎?不喜歡或者討厭就可以隨隨便便地處置?退一萬步,你在做這些事情前有沒有替我考慮過,我爸媽會怎麼想我,我弟弟又會怎麼想我?”
說到最後,他的心裡難過極了,“那輛車我已經送去店裡做了檢測,剎車失靈、安全氣囊全部損壞,還有一些小地方磨損,一旦出了事故,絕對是車毀人亡,你怎麼能狠得下這心?”
車內坐著的不僅僅是司機,還有他的媽媽,弟弟。
他能夠心平氣和的坐在這兒,沒有掐死高琦,自認為已經很寬容。
看著這樣的舒文初,高琦心裡湧出了不安的感覺。
她下意識地扯著對方的手臂,“不是這樣的,舒展呈要是回來了,咱們家會倒大霉的。我也不想做心狠手辣的人啊。”
舒文初甩開對方的手,“倒大霉?”
見終於有了解釋的機會,高琦連忙把她對宋夷說過的話,又重復了一遍,到最後,她的眼淚根本止不住,“我只是為了這個家而已,你就原諒我一次好不好?以後,我再也不會有這樣荒唐的念頭。”
舒文初陷入了沉思。
相比於過貴太太生活的高琦,他對公司任何風吹草動的敏銳度都非常高。
有一些小細節,他雖知情,但沒在意,可高琦這麼一說,他隱隱覺得,最近一段時間公司經營是不如意。
不過,總體上處於盈余,較往年也只是差了那麼一些。
難道,真的有什麼他不知道的存在在作祟?
至於高琦所說的,舒展呈認祖歸宗後家裡倒大霉,他是一個字也不相信的。
如果一個人的運氣真能左右一家上市公司,那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舒文初眼裡的溫度不僅沒有升,反而更冷了,“這些事情,你本可以早和我商量,卻偏偏要自作聰明。高琦,我有沒有和你說過,我不喜歡自作主張的人。”
高琦嘴巴微張,她覺得事情有些超出她的預料了。
舒文初聽到解釋,不應該和她媽媽一樣的態度嗎?
為什麼還是這副疏離冷淡的姿態,她連忙認錯,“這件事情的確是我做錯了。”
“我原諒你?”舒文初痛心的同時,又有些激動,“如果悲劇真的在我面前發生了,誰來原諒我?媽她老人家,一輩子都在為了這個家操心打算,沒有她就沒有如今的我,我怎麼會原諒一個要傷害我媽的人?真是笑話。”
他從公文包中拿出早就準備好的離婚協議書,“我必須得給我媽一個交代,給我弟弟一個交代,簽了吧。以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就……這樣吧。”
對於高琦,他其實也是喜歡的。
對方和他門當戶對,性格非常溫柔,又孕育了聰慧的女兒,把家裡操持得井井有條。
可再多的優點,也不能彌補這一次過失。
高琦呆若木雞,她怎麼也沒想到,舒文初竟然會主動提出離婚。
甚至還準備了離婚協議書?!
她受了刺激,連聲音都忍不住大了起來,“我不同意,我絕對不會同意。”
舒文初率先簽上了自己的大名,同時道,“如果你不簽,那也行。但蓄意殺人的罪名你跑不掉,不僅如此,幫著你一起作惡的人,也跑不掉。”
他早就已經調查清楚了,這幾天高琦回了幾趟娘家,不出意外的話,這些都是丈母娘的手筆。
不過,威脅僅僅是威脅。
畢竟,舒家和宋家有不少商業上的往來,短時間內根本沒法撇清,他剛剛說的話,也只能嚇嚇高琦。
“你怎麼這麼狠心?我都是為了你啊。”
高琦如置冰窖,冷的透心涼。
可以說,舒文初捏住了她的死穴,即便她拚著一口氣,不肯離婚,寧願背上蓄意殺人的罪名,可她不可以讓媽媽也如此。
“瑾心的感受你也不在意了嗎?”
舒文初真是聽得煩了,口口聲聲為了他,可他根本不需要這些。
“瑾心是個懂事的孩子,她會懂的。簽吧,至於家裡的東西,你隨意拿就是。”
他還需把簽完的離婚協議書拿到姚珠的面前,好好勸慰一下親媽。
高琦癲狂地笑了起來。
她腸子都悔青了。
要是早知如此,她幹嘛要做這些缺德事??
何苦呢?何苦呢!
舒文初面無表情地把離婚協議書往高琦的方向推了推,“還有,如果舒展呈出了什麼事情,我也一律往你的身上推。雖然離婚了,我不能對你做什麼,但是以我手頭的證據,把你和你媽送進監獄綽綽有余。”
高琦木然地看著舒文初。
這番話舒昕也曾經說過,沒想到竟然還會從自己的丈夫嘴裡聽到。
“你就這麼狠心?”
舒文初一字一句的開口道,“不是我狠心,是你的確做錯了,做錯的事情需要懲罰。不僅如此,我還得管著你,不讓你再做錯事情。”
他閉了閉眼,忍住那股酸澀感,“簽吧。”
其實他也是個自私的人。
知道自己如果不拿出一個具體的交代,媽再也不會信任他,不會再讓他回公司。
為了自己的利益,只能夠硬著心腸了。
高琦見事情沒有轉圜的余地,突然覺得有些心灰意冷,可無論怎麼不甘心,她也沒了機會。
她乾脆抓起了筆,一邊落淚,一邊簽了自己的名字。
晶瑩的淚花濺在了名字上,黑色的墨水瞬間化開。
名字一簽,那就真的結束了。
舒文初始終保持著沉默。
見高琦簽完字,他心裡深深地嘆了口氣,旋即拿走了自己的那一份,直接去了醫院。
姚珠見舒文初來了,冷冷淡淡的,沒什麼特別的反應,“你爸剛睡下,就別去打擾他了。”
舒文初見姚珠這副模樣,心裡著實有些難過。
他直接捅破了窗戶紙,“媽,車子我已經送去檢查了,的確被動了手腳,這件事情是高琦做錯了,我……已經簽了離婚協議書。”
姚珠睫毛顫了顫,她不可置信的抬頭,“離了?”
如今一想到高琦,她心裡其實非常的復雜,這個兒媳婦對她向來不錯,可沒想到知人知面不知心,竟然動了殺念。
她向來都是眼裡揉不得沙子的人,出了這檔子事後,早就打定了主意,再也不見高琦。
沒想到兒子比她還有果斷。
舒文初點了點頭,旋即低聲道,“媽,從小到大是你把我養大的,我什麼性格你清楚,弟弟回來,我真的沒什麼太大的想法,更不會主動去害他。只不過,我不知道高琦為什麼會和得了失心瘋一樣,這次是我疏忽了。”
“我會去香市好好地給弟弟道歉,獲得他的諒解。”
母子哪有隔夜仇?
誠如舒文初說的那般,自己養大的孩子還能不了解他的性格嗎?
她怪舒文初,也只是遷怒罷了。
良久後,她深深地嘆了口氣,“你知道就好。”
不管文初是出於什麼心思,可她已經老了,隻想看到家和萬事興。
舒文初松了口氣,“媽,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