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星彌握著冰涼的門把,心頭突然有些緊張。
推開門,打開燈的剎那,幾隻粗糙的大手粗魯地將他拖拽進房間裡。
“唔唔——”
一個強壯的男人從背後架住他的胳膊,捂住他的嘴,背著身子踹了一腳房門,另一人則默契地直接將門反鎖,鎖芯 噠一響。
地板上布滿了沾著黑色汙泥的鞋印。剛下過一場小雪,這些男人在這個破舊的小旅館裡等候多時了。
空氣裡彌漫著強烈的煙味,有劣質煙,也有高檔煙,交纏盤旋,煙霧繚繞。
坐在雪白床鋪上的男人穿著米色大衣,裡頭搭了一件白襯衫,沒有一絲褶皺。他將煙頭丟進茶杯,緩緩起身,走向舒星彌,朝他臉上吐了一口高檔煙。
舒星彌被嗆得直咳嗽,眼楮也澀澀發痛。
穿大衣的男人微微揚了揚下巴,沖身旁的人使了個眼色。
幾個男人得了命令,立即對舒星彌拳打腳踢。他們下手有分寸。
有人曲起膝蓋,對著舒星彌的肚子狠狠一頂。
舒星彌連續一個月都在醫院照顧男友,寢食不安,本就虛弱得不成樣子,哪裡經得住這樣的重擊,頓時皺著眉頭躺倒在地。
“停。”聲音短促而清晰,幾個男人收手。
舒星彌斷斷續續咳嗽了幾聲,他扶著牆壁站起身道︰“林先生,錢我一定會還的,請再給我一些時間。”
他彎腰撿起那條被眾人踏得滿是泥汙的灰色圍巾,抱在懷裡。這是他生日時男友送的。
林先生並沒有抬眼看他,而是又點著了一根煙,慢吞吞抽了一口,道︰“你已經拖了一個月,按規矩,應該剁你一根手指。”
“再寬限我四天,四天之後,我若再還不上,一切都聽憑林先生處置。”舒星彌望著眼前的男人,他的眼神裡沒有恐懼,沒有驚惶。
林先生也驚詫於他的平靜,這實在不像是一個欠了高利貸的人應該露出的眼神。一般他們去催債,欠債人大多都是跪地求饒、痛哭流涕、驚慌失措,比鞋底的雪泥還不如,一踫就散。
“還有。”舒星彌看了看其余幾個男人,停頓了一會。
林先生揮了揮手,幾個男人走出房間。
“我想再借十萬。”
“你瘋了?”林先生眉頭輕皺︰“前面的債還沒還上,又要借?你剛才說四天之內還上,是怎麼回事?”
“我家人要動手術,三天之內必須手術,否則就沒命了,”舒星彌低頭,目光黯淡了一瞬,又抬頭說︰“這是最後的機會。”
“成功率……?”
“百分之三。”
兩個男人都知道這代表著什麼。
房間裡有片刻的沉默,似乎連煙圈都停止了彌散。
“四天之後,如果你還不上,打算怎麼辦?”
“你可以摘我的腎,”舒星彌露出一個不能被稱之為微笑的微笑︰“如果我家人的手術沒有成功,你可以把我的五髒六腑都取走,隨便你賣到什麼地方去。”
林先生終於忍不住爆了粗口︰“你他媽傻啊,還不上債不會跑嗎?”
“小點聲。”
林先生面色鐵青,看了舒星彌一眼,伸手從大衣口袋摸出錢包,抽出一張銀行卡,放在床頭桌上。
“裡頭有十五萬,密碼都是零,算我還你一個人情,寫個借據。”
先前有一次林先生腹部中刀,舒星彌作為護士,對他悉心照顧,忙前忙後。他記著呢。今天本來也是送錢來的。揍舒星彌,也是給手下們看的,不然上頭不好交代。
“謝謝,真的,我一定會還你的。謝謝。”
舒星彌語無倫次。
他寫了張借據,林先生接過,收在錢包中。
“走了。”
林先生不願看到舒星彌拚命掩飾脆弱的樣子,他想,先離開是比較好的選擇。
舒星彌將銀行卡放在包裡,又從床頭桌的背面摸出存折。他今天回旅館來,是為了拿存折,取錢支付醫藥費的。
他去衛生間,洗了把臉,又接了杯冰涼的淨水,漱漱口,吐出摻了淡淡血紅的水,是嘴角破了。
他望著鏡子,心想,這頓打挨得真值,現在有錢了,裴欲終於可以動手術了……
百分之三。
渺小的成功幾率。
他和裴欲從小一起在孤兒院長大,兩個人都沒有什麼好運氣,從來沒中過獎,就連買飲料也沒中過“再來一瓶”。
想到這裡,舒星彌有些絕望。
他搖搖頭,又抬起臉來,裴欲一定會好起來的。
不需要任何根據,不需要任何理由,他必須抱著如此盲目的希望與期許。
小時候,他營養不良,瘦瘦小小的,又不會打架,全靠裴欲罩著,裴欲得了什麼好吃的,都塞給他。就連晚上踹被子,裴欲都惦記著把他的腳放回被子裡,還要把被角掖得好好的。
別人都打趣說他是裴欲的小童養媳。裴欲疼愛舒星彌,像疼媳婦。
他要什麼,裴欲都給。裴欲要什麼,他也給。
就算拚上這輩子所有的運氣,他也希望裴欲的手術能夠成功。
這是他心底裡,最強烈的渴望。
“你願意用生命賭上那3%的成功率嗎?”
一行淺銀色的字漸漸浮現在鏡面上。
字體古雅,散發著淡淡的光芒,仔細一看,甚至不像是字,倒像是一串神秘而美麗的符號。
舒星彌根本來不及疑惑為什麼鏡子上會冒出字來,就在心裡默念了一句“我願意”。
在應答的瞬間,他眼前一黑,意識被吸入鏡中。
睜開眼楮,四周是無邊無際的黑暗,聽不到任何聲音,甚至連自己的心跳都感覺不到。
像是沉入茫茫海中的一顆浮沙。
無色、無聲、無味、無觸覺,他被剝離了,是純粹的意念。
恐懼、惶惑、不安、驚訝,紛紛湧入舒星彌的腦海。
“發生了什麼?這是哪裡?我為什麼會在這兒?……”舒星彌想著。
“這裡我的靈域,宿主之所以在這裡,是因為宿主回應了我的問題。”
靜悄悄的,沒有任何聲音。
剛剛那條信息直接傳入舒星彌的腦中,清晰而迅速,好像回答問題的人並沒有經過任何思考。
意念對話。
“你是誰?宿主…是指我嗎?我想讓裴欲的手術成功,無論付出什麼代價,我都願意!”舒星彌努力傳達著信息。
無論現在的狀況有多麼荒謬不羈,他都顧不上去質疑了。他沒有時間了,裴欲沒有時間了。
如果真的能把3%的成功率扭轉成100%的話……
如果。
救命稻草在他面前晃了一晃,他必須死死抓住。
“我可以幫助宿主完成這個心願。”
“謝謝,不過,為什麼幫我?”
舒星彌注意到對方遲疑了幾秒,剛才的問題都是瞬間得到回答,這個問題卻不同。
“我在幫助宿主的同時,也會得到宿主的幫助,至於我究竟是誰,我會得到什麼好處……宿主會明白的,不過,不是現在。”
“需要我怎麼做?”
“請聽我說,我知曉宿主和裴先生的前生前世,你們二人其實每一生每一世都是戀人,然而,你們的愛情全部以悲劇告終……反反復復積累下來,已然形成了一種‘命運慣性’,如同地上的車轍一般,命運之流會順著既定的軌跡流淌,若想改變今生的命運,將裴先生手術的成功率提升到百分之八十,甚至是百分之百,就需要宿主暫時回到諸多前世的時空中,改變命運,改變車轍的軌跡。
若改命成功,則會獲得希望值,積攢到足夠的希望值之後(大約十萬左右),裴先生便可以得救,宿主也可以回到原來的時空,與裴先生重聚。
然而,此行風險甚大,若宿主使原來世界的情境變得更加悲慘,則會增加絕望值,當絕望值到達臨界點時(大約五萬左右),宿主與我將再也不能回到原先的世界,永遠被困在時空的亂流中,因此,請宿主務必謹慎行事。”
“我懂了,那這個過程需要多久?我的愛人只剩三天時間……”
“宿主不必擔心,時空穿越如夢如幻,彈指一揮間而已。”
“對了,我該怎麼稱呼你呢?”
又是一陣停頓。
“我沒有名字,宿主想到我的時候,我自然就會出現,如果非要給我一個稱呼的話,可以叫我系統或傳送器。接下來,我會將宿主傳送到第一個世界中,那裡一切開始的地方……這一次,希望宿主能與心愛之人終成眷屬,我會完全遵從、尊重宿主的一切選擇與決定,我不會做出任何干擾行為,請宿主放心。”
舒星彌的面前漸漸浮現出十面長鏡,鏡面平滑晶亮,在黑暗中閃爍著柔和的光芒,每一面鏡子中,都映出了兩個人的身影——他和裴欲,面容一樣,只是裝束不同。
鏡中的朦朧畫面不斷變幻,舒星彌被引入第一面鏡子中。
鏡子的內裡,究竟是什麼?
舒星彌感覺自己在水中行走,每一步都有些吃力。
在玲瓏剔透的鏡中,時空是凝滯的,仿佛要把他定格在裡面一樣,每一束光線都在挽留,都在不舍。
無邊無際的光如蜜如雨,包裹著他。
他從一個世界邁入另一個世界。
途中,一段信息在他面前浮現,是這一世他與裴欲的戀愛史。
這一世,他是湮海龍王的第九子,清朧。
他雖然是龍王之子,卻沒有龍角龍身,只因他的母親是龍王妻妾九人中唯一的鮫人,而清朧完美繼承了母親的容貌,論相貌,論身段,龍宮中無人可與之相爭。
然而,他資質奇差,根基不佳,這令龍王十分不悅,自己怎麼可能生出這麼廢物的兒子?他對外宣稱自己只有八個龍子,拒絕承認第九子的身份。
從小到大,九公子清朧在龍宮飽受欺辱,在八個哥哥姐姐中,只有三哥對他還算不錯,其他的,沒有一個看得起他。
鮫妃失寵後,清朧徹底淪為龍宮中的奴僕,任何人都可以對他大呼小叫,呼來喝去,任意作踐。
他腦子笨,記性差,別人欺負了他,他也不怎麼記得。只是半夜的時候,會突然莫名有些委屈,偷偷在被窩裡哭起來,醒來的時候,被子底下會有細細碎碎的珍珠。
清朧把圓整漂亮一些的珍珠揀在手心,偷偷賣掉,給娘親買花戴。
八個哥哥姐姐到了一百歲的時候,就紛紛前往仙山拜師,修習仙法,小有所成,而清朧兩百歲的時候,仍然無人願意收他為徒。
清朧道行淺,法力弱,就算是和海邊的漁夫打一架,都不一定能贏,有被人扛回家烤了吃的危險。
清朧就這樣長到了三百歲,他生命中的轉折點出現了。
奇跡出現了。
人人看輕的九公子,竟然被聞名十六仙洲的玄異仙尊收為徒弟。唯一的徒弟。同食同寢,出雙入對的徒弟。
雙修的徒弟。
作者有話要說︰ 開新文啦(興奮撒花轉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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