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寧沒有伸手去接,是她想的那樣嗎?真要上繳也太早了些吧?
趙向東有些好笑,她一雙杏目瞪得圓溜溜的,驚疑就寫在上面,他從來沒見過表情這麼靈動的人,那雙黑葡萄般的眼楮仿佛會說話似的。
接觸越多,他越驚喜,他不大會表達這種陌生的情感,隻覺得心頭燙燙的,挨著她坐看著她就很歡喜。
“嗯,就是給你的。”
“這是?”工資存折?全部家當?
趙向東輕易看明白她眼裡的意思,嚴肅點頭,“以後都是你的。”
定親後,她就是他媳婦兒了。媳婦兒管錢,理所當然,他沒有太多心思,這輩子就認定她了,早半月晚半月沒啥區別。
當然,趙營長稀罕小姑娘,這舉動也有表忠心的意思。
這年頭男人大都內斂,他不懂太多花樣,卻希望她明白他的心意。
薑寧確實明白了。
金錢這玩意,雖然不是萬能,但必須得承認它相當重要。一個男人願意將他全部錢財交到你手裡,能代表很多東西,側面證明了他的心。
薑寧發現自己比想象中高興,不為錢,只為了其中的意義。
“那我就收著了。”
薑寧杏眼帶笑,亮晶晶的,多了一絲自己都沒有察覺的甜意,“你以後工資也得上繳。”
她接過存折直接放進自己的上衣口袋,微微抬起下巴瞅著他,這話聽著是命令,但神態語氣十分親昵,玩笑道︰“上繳了後,我再給你發零花錢。”
趙向東沒聽過零花錢這詞,但並不妨礙他立即就理解它的意思,他一臉認真點頭,“好。”
被媳婦兒管轄,他是高興的,她拘束少了,舉止神態靈動,他更暢快。
兩人對視一眼,目中帶笑。
半帶玩笑的對話,夾雜著隱晦的承諾,小小鬧騰一場,趙向東與薑寧之間一直若有似無的陌生感終於消弭殆盡,兩人距離拉近了很多。
飯菜上來了,趙向東夾了一筷子魚肚子的嫩肉,放在她的碗裡。
這年代保守,在外偶爾夾次菜已經是極親近的行為,再多就引人側目,兩人認真吃飯,偶爾低聲說話。薑寧飯量小,他確定她吃飽了,快速把菜都包圓了。
“你得多吃點兒。”趙向東掃一眼她縴細的腰肢。
薑寧白了他一眼,她身材恰到好處知道不?該有肉有肉,該細的細。飯量一整碗其實真不算少,只是這年代的人普遍缺油水吃得多,他職業使然尤其多而已。
她沒好氣,“不管多少,吃飽就好。”
他認真想了想,覺得非常有道理,“你說得對。”
兩人提著沉甸甸的東西出了縣城,回來的時候,遠比出門時親近得多。薑母見閨女神采飛揚,十分高興,等送走了準女婿,她立即拉著薑寧詢問︰“寧寧,跟東子處得怎樣?”
養兒一百歲,長憂九十九,她跟孩子爸左挑右揀,最後選出的人還怕閨女不喜歡或處不好,現在一顆心才算放下了。
“挺好的。”
薑寧認真答了一句,摟著薑母肩膀,“媽,你跟爸放心,我會好好過的。”
“那就好,那就好。”
薑母笑得合不攏嘴,好半響才注意到買回來的東西,她抖開一塊棗紅色牡丹花暗紋厚布,“這布不錯。”進入冬季沒多久,供應充足,不然買不到這麼好的布料做結婚新衣。
沒錯,這年頭沒有婚紗,最時髦的婚服就是綠軍裝,要不然就夏天襯衫,冬天翻領西服,薑母一邊琢磨著該怎麼裁剪,一邊問︰“寧寧,你沒讓東子掏錢吧?”
“沒呢。”
這是她的陪嫁,當然不能用趙向東的錢,薑寧幫薑母拉開布料,“媽,這衣服我自己做。”
她沒打算標新立異,弄個時下格格不入的奇裝異服,但比如適當調整一下卻可以有。
“好,那你自己做。”薑母知道女兒手巧,也不爭,將布料小心折疊好,“寧寧,還有半個多月才到日子,你得多點跟東子出門。”多約會,好促進感情。
“嗯,他說過兩天就過來呢。”
*
結婚是人生大事,接下來這大半個月,薑寧將賣栗子糕放在次要位置上。除了與家人多相處,做新衣,整理自己的東西,另外還與趙向東出了幾趟門。
第一次去取照片,兩人接著扯了證。
大紅色的結婚證更像一張獎狀,結婚證三個大字加主席語錄,簡單嚴肅的一句話加日期蓋章,宣布趙向東薑寧二人成為合法夫妻。
後面,兩人約了兩次會,逛街逛公園看電影,談對象該有的,他們都處過。
大半月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一晃眼就到了日子,正日前一天,薑家燒了一大桌好菜,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吃了頓飯。
除了薑寧兩歲的小佷子,其余人高興之余難掩傷感,薑母偷偷抹了幾回淚,薑父強忍不舍安慰她,“閨女大了就得找個好人家。”總不能留成老姑娘。
道理誰都懂,但養了近二十年的閨女,一朝給了別人,誰舍得?不勸還好,一勸薑母又抹了抹眼楮。
薑建設薑紅兵兄弟目露不舍。
薑寧眼圈紅紅的,她起身坐在父母中間,一邊摟一個,“我不管在哪,還是爸媽的閨女,哥哥的妹子,咱家不興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
“對!”
“沒錯!”
薑建設兄弟立即附和,薑父薑母精神一振,“說的對。”
閨女出嫁大日子,爹媽不希望她難受,薑母抹了淚,很快收拾好心情,一家子反過來安慰薑寧。
這一夜,薑家的煤油燈很晚才熄滅,不過再怎麼不舍,明天還是一樣到來的。
*
十月二十四到了。
天未亮,薑家人就起來了,升火燒水,瓜子花生糖果裝了幾盤擺在堂屋,將準備好的肉菜米面搬進灶房,接著打開院門。
薑家遠近親戚,附近鄰裡,還有村裡關系好的人家,陸陸續續上門,男人從家裡搬了大桌椅凳過來,女人則幫忙洗菜醃肉。
林縣這塊地方,婚嫁風俗男女家各自開宴。當然,這些年物資太短缺了,女方不開席面的人家也不少。
老薑家條件好,大夥兒瞟到灶房的魚肉米面,立即乾勁十足,往來歡聲笑語,更高昂了幾分。
薑寧起床後打了熱水洗頭洗澡,換上新衣。
短款旗袍式上衣,黑色長褲。上衣有幾分類似鄉裡的斜襟褂子,不顯得突兀,腰身肩線收了收,貼身一點不顯肥大。
不是時下最時髦的一身,但三十年後穿出去也不突兀,薑寧瞅著很滿意。
薑母請了本家一個老太太給閨女上頭,老太太五代同堂,兒孫滿堂又孝順,今年八十多,身板還很硬朗。
老太太手腳麻利,誇贊兩句薑寧發質烏黑柔順,兩三下就給盤好了發髻。
薑寧就著小圓鏡一照,配著她今天的新衣,還別說,挺和諧挺懷舊的,驟看就像民國時期好人家的少奶奶。
她這邊整理好,那邊薑母就開了屋門,讓本家人給添妝。
添妝是林縣的風俗,不過傳到現在,就剩個象征形式而已,大家都窮,一般就給個針頭線腦的,就算添過了。
“大伯,你這布我不能收!”
作為薑父的親大哥,薑大伯家本該頭一個添妝的,但薑寧並沒有看見大伯母金桂枝,她不在意那些東西,只是有點奇怪,大伯不可能不讓添的,難道是這位伯母又陽奉陰違?
她暗暗腹誹,微笑向本家嬸子大嫂們道謝,等女人們散了些,不想一抬頭,見薑大伯竟親自進了門。
一個大男人進來不好,他讓薑父陪著,手裡拿著一塊藍色粗布包著的東西,打開一看,竟然是一塊疊得厚厚棗紅色的燈芯絨。
“大哥,聽寧寧的,你趕快收起來,這多稀罕的布,你給自家留著,多換些糧食也是好的。”
這年頭燈芯絨是上好的布料,價錢貴還需要布票,布票這玩意分得少,一戶人家攢一年大概只能夠做一身衣服的。燈芯絨這麼厚一疊起碼七八尺,薑大伯不管錢還是票,都得攢很久。
薑父一看,立即把燈芯絨重新包起來遞回去,親哥日子難,這布萬萬不能收。
“這是我特地賣給寧寧的,我運氣好,比較幾次剛好遇上好顏色。”薑大伯愛惜摸了摸粗布包,他跑了好幾趟,不是舍不得,而是東西值錢他慎重。
本來佷女出嫁,弟弟家裡條件好,他沒必要送這麼貴重的,只不過薑大伯愧疚,自己沒養好閨女,折騰了親佷女,他補救不了什麼,只能表表心意。
“家裡分了田地,幾個小子都年輕,日子會好起來,這布不值什麼。”
薑大伯鬢角已經有些發白,黝黑粗糙皺紋深深的的臉上有歉疚,手堅定伸出去,死活不收回來。
這是他當伯父心意,薑父最後只能點頭,琢磨著以後給補償回去。
薑寧雙手接過布,“謝謝大伯。”
薑大伯松了口氣,露出笑臉,“寧寧好好過,大伯看東子是個可靠的。”
“嗯。”
薑大伯不好久留,說完就出去了,他今天沒有讓薑艷來,甚至如果可以的話,他連金桂花也不想帶。
不過金桂花是大伯母,佷女出嫁肯定要幫忙的,不能不來。這次她老實了很多,因為她男人意外發現,媳婦閨女苦口婆心說不聽的,狠狠打上兩頓卻安分多了。
今天金桂花老實洗菜切肉,最多就拿了一個碗撥滿肉,給留在家裡的閨女送去。旁邊幾個本家嬸姆紛紛側目,她白了人家一眼輕哼,薑艷與呂文偉已經定親,要不是薑大伯幾頓打,她早就抖了起來。
這些灶房裡的瑣碎事,薑寧是不知道的,她剛將薑大伯送燈芯絨收好,就聽見鞭炮聲炸響。
喧鬧聲起,趙向東來接媳婦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