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一場能夠在江湖影響深遠的大戰,能夠讓十年後的茶館說書人賴以為生的故事,能夠讓後世年輕劍客們聞之神往的絕代風姿;
能夠掀起一場風,刮到廟堂上的對決;
居然就這般,被瞎子用一句大吼,給喊停了。
一切的一切,像是被強行按下了暫停鍵;
速度快得,讓當事人都有些猝不及防,甚至不少銀甲衛高手胸口一陣起伏,這是氣血強行按壓下去受了內傷。
“咳咳………”
劍聖的身子也是一陣搖晃,倒不是受了傷,而是實在是被瞎子這個操作給拐到了。
直娘賊,你他娘的是個燕人啊!
這到底是什麼事兒,
天底下有這般稀奇的事兒麼,
一個晉國人和一群乾國人為了一個孩子而準備廝殺,
結果一個燕國人將匕首放在了孩子的脖頸上!!!
但,
剛剛一觸即發的大戰,確實停下了。
百裡香蘭的俏臉,染上了寒霜,顯然,她的氣鬱是劍聖的數倍。
明明自己是來劫道的,劫道劫得好好的,怎麼莫名其妙間,自己這邊居然變成了被威脅的人?
百裡香蘭這次終於認真地看向瞎子,
隨即,
她認出來了,
“你是燕人!”
當初,李富勝的大軍駐扎在上京城外,鄭凡出使乾國,瞎子和阿銘是陪著一起去的。
只不過入宮時,瞎子和阿銘被支開了,但後來出城途中遭遇了楚國暗樁組織的刺殺,又差點被祖東令率領乾軍圍殲,是百裡香蘭出現,解開了局面,讓鄭凡等人得以出城。
只不過那時的瞎子站在鄭凡身後,不怎麼起眼,所以並未給百裡香蘭留下太深刻的印象,至於第二次,則是在上京城外,卻又因為鎮北軍的及時趕到導致百裡兄妹選擇直接回城,也沒交上手。
但當聚光燈“照射”到了瞎子身上時,百裡香蘭還是馬上認出來了瞎子的身份。
“是,我是燕人。”瞎子很理所應當地說道。
百裡香蘭的面色在快速地平復下去,雖說她肯定比不上她哥哥,但也絕不是普通高手可以比擬,否則乾皇也不會讓其做自己的護衛,所以這心境調整的功夫,還是很不錯的。
但她面對的,是魔王之中的老銀幣。
“有意思,你一個燕人,居然拿這個燕人的孩子來威脅我。”
“怎麼了,不可以麼?”瞎子反問道。
“你可以試試。”
“你激我?”瞎子笑道。
“怎麼,不敢?”百裡香蘭開口道。
“確實不敢,這孩子,金貴啊,侯爺的兒子,日後必然能承爵位的,等他長大後,這世上,除了太子,又有幾個人能身份比他尊貴?
但沒辦法,既然他是侯爺的孩子,那他就得承擔自己的責任。”
瞎子義正言辭用一種開報告會的腔調擲地有聲道
“身為侯爺之子,傳承著靖南侯一脈的榮光,又怎能為敵國所擄,過那種寄人籬下被人操控威脅的日子?”
劍聖聞言,皺起了眉。
百裡香蘭忽然間感覺事情有些失控了。
瞎子繼續吼道
“你當我不敢殺了他?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今日,我殺了他,就算你們放我回去,不殺我,侯爺也不會因此而殺我,反而會為我加官進爵,為我請功!
侯爺能為大燕自滅滿門,又怎麼可能舍不得這一個兒子?
他又怎麼可能會坐視讓這孩子被你乾國銀甲衛帶走,養於那乾國官家身側?
我殺他,不管侯爺心裡怎麼恨我,怎麼憎惡我,他都會賞賜我,我能活得很好!”
瞎子的話,讓劍聖無法反駁,因為他覺得瞎子說的,是對的。
百裡香蘭也無法反駁,因為田無鏡,確實是能乾出這種事的人。
這就是人設的功效了,這世上,除了鎮北侯和燕皇以外,最為理解和熟悉田無鏡的,大概就是鄭凡鄭將軍了。
除了他們幾個人以外,其余人看田無鏡,其實都像是在看一件冷冰冰的兵器。
瞎子故作誇張地舔了舔舌頭,
臉上強行撐出“反派”笑容,
猙獰道
“你再問一遍,看我敢不敢殺?”
百裡香蘭目光微凝,
周圍的銀甲衛高手也都沒敢輕舉妄動。
瞎子則繼續喊道
“殺了他,我能加官進爵,但你們呢,你們乾國呢?
哈哈哈哈哈哈…………
他死了,侯爺的兒子死了,靖南侯的兒子死了,靖南軍的少主沒了,你們乾國,將面對整個靖南軍的怒火!
燕乾之戰,將迅速再起!
你們,你,你,你,還有你,你,你,你…………你們這些人,能替你們的官家做這個開戰的決斷麼?
當你們回去後,告訴你們的官家,你們成功地將戰火重新點燃,你們的官家,會如何犒賞你們的功績呢,會不會給你們封妻蔭子呢?”
劍聖“嘖嘖嘖”了幾聲,
這話,說得真漂亮。
銀甲衛高手們面面相覷,他們作為特務部門的頭目,自然清楚朝堂的動向,乾國北半部分正在鬧糧荒,正在不停地抽調江南的糧食支援北邊,同時新軍的擴充才剛剛開始,陛下正在努力為未來的戰爭做著準備。
是未來,而不是現在。
如果兒子死了,田無鏡不會一怒之下擅自開啟國戰?
答案是,
很可能……
因為這符合田無鏡的人設,也符合燕皇的人設,同時,也符合整個燕國的人設。
瞎子將孩子放在腿上,右手繼續持匕首抵在那裡,左手則揮手,
“來啊,來啊,還等什麼啊!這孩子活下去,我大功一件,這孩子死在我手裡,我也富貴半世!
就算你等殺了這位劍聖大人,在我殺了這孩子後,又強取我項上人頭而去,
我的家人,依舊也會被得以重賞!
算來算去,怎麼算,我,都不虧!”
百裡香蘭沉聲道
“若你死得悄無聲息呢?”
“哈哈哈………”
瞎子又一次大笑,
笑得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道
“所以說,你這女人,頭髮長見識短,行吧,別看你這幾十人能悄無聲息間潛入這裡,卻也別奢望你們能做到悄無聲息不留絲毫馬跡。
退一萬步說,
就算你們把尾收得真的是天衣無縫,不留絲毫證據。
但我家侯爺想發怒,
我大燕想傾瀉出怒火,
不打你乾國,
又能去打誰?
打你乾國,需要理由?
沒有理由,大不了就安個理由就是了,這孩子的死,怎麼著都安在你乾人頭上最為劃算,也最為合適,無論是朝堂,還是江湖,甚至是這黎民百姓,都能覺得信服。
最後,
你以為你們能真的做到乾乾淨淨,
呵呵,
笑話。”
最後一個字,瞎子拖出了一個長音。
劍聖覺得自己學壞了,
自從輸給田無鏡那次後,他是真的覺得自己墮落了,因為他發現自己居然能聽懂這瞎子的暗示。
不過,劍聖也沒怎麼猶豫。
他將自己先前還在滴血的指尖送入嘴裡,開始吮著,
同時擺手道
“不打了,不打了,燕人的孩子,乾國人來爭,乾我這個三晉遺民什麼事兒,白白把命丟這裡,多不值當;
不打了,不打了,你們要打,你們要殺,
你們,
請繼續。”
百裡香蘭手中的劍,在顫抖。
劍聖若是鐵了心要保這孩子,那麼今日拚掉一半高手隕落,也能將劍聖葬身於此。
但如果劍聖一門心思想要溜,
誰能攔得住?
只要劍聖不死,今日的事,就注定有一個“活口”出去。
且這活口身份又尊貴,你還不能捂住他的嘴!
“呵呵。”
百裡香蘭笑了。
瞎子則馬上道
“多笑幾聲,掩飾一下失落和局促。”
“呵呵呵,昔日先生隨那鄭凡入上京城,我居然將先生給忽略了,敢問先生大名。”
瞎子極為灑脫道
“姓樊,名力,樊力。”
“我記住了。”
“請記好。”
百裡香蘭看向劍聖,道
“大人,晉地紛亂,若是不嫌,日後可去我百裡家做客,家兄常念叨著您。”
“以後會去的。”劍聖說道。
這是互相給台階了。
百裡香蘭又道
“這一次的事兒,可不是我們做的。”
“什麼事兒?”劍聖有些疑惑。
“孩子的事兒,我們是收到了消息,說那位可能暴露了,所以趕來接應。”
“你和我說這些做甚?”劍聖不解道。
瞎子則點頭道
“我知道了。”
百裡香蘭揮手,周圍的數十個銀甲衛高手開始退去。
隨即,
百裡香蘭也飄身離開,化作了一道淡黃色的倩影迅速消逝。
瞎子放下了手中的匕首,
長舒一口氣。
劍聖則有些頹然地坐了下來,
仰著頭,
望著天。
瞎子有些疑惑道
“您怎麼了?”
“看你以國勢壓人,羨慕了。”
瞎子苦笑道“你又來了。”
“我讓我阿弟反了晉皇,結果連最後的京畿之地也沒了;
我幫司徒雷殺了他爹,結果野人正在司徒家的地盤上肆虐著;
我是幹啥啥不行,看似做了很多事,卻把事情到最後都弄得一團糟;
其實,剛剛我真的挺想酣暢淋灕地戰上一場的,一能用他銀甲衛的血,讓我這個已經沒了國的劍客還能留有一些給後人的談資,二來,這也不失為一種解脫。
有時候細細品品,
田無鏡說得也沒錯,
江湖,
終究是上不得台面的東西。”
“野人,可能會擊垮司徒家,殺過來。”
“我知。”
“我知道一個可以殺野人的地方。”
“呵呵,有意思,我阿弟死在你手裡,現在你居然還有膽子誆我去替你賣命,做一條真正的燕狗?
莫說我願意不願意,你配麼,那個叫做盛樂城的地方,它配麼?”
沒了國家,但他依舊還有劍,他也依舊是劍聖。
瞎子笑道
“給靖南侯辦事,那世人肯定覺得你去給燕人當狗了。”
“那去盛樂呢,有何不同?”
“那盛樂城城守,狗一般的低賤東西;
哪裡能配得上使喚您呢?
世人只會以為,是您劍聖,主動去為大夏遺民殺野人,盛樂城裡的燕人,肯定是為您馬首是瞻,說法,是完全不同的。
這樣一來,您的劍,也有了用武之地,面子裡子,其實都有了。
殺一殺野人,再想一想人生,等野人被殺退了,又或者自己想清楚了,
想走時或者是厭倦了,
隨時離開就是。
劍聖的劍,永遠是自由的,任何想捆綁劍的繩子,都會自己斷裂。”
“你說得,好像有那麼一點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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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還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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