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遊竹這個人的性格似乎和葉虔的截然相反。

葉虔從來都不願意在任何人， 尤其是這個叫沈遊竹的人面前展現出自己一絲一毫的軟弱和無助，總覺得會讓自己顯得很丟人也很沒出息。

可是沈遊竹卻從來都不會把自己的情緒藏著掖著。

他的服軟和祈求幾乎可以說是信手拈來，讓人根本毫無防備， 就比如明明前一秒還在一臉壞笑地眯縫著眼楮把葉虔給調｜戲的面紅耳赤氣急敗壞，而緊接著後一秒， 他卻偏偏就能一臉委屈巴巴地要求人家在這寂寞空虛冷的夜晚過來“陪陪他”。

葉虔知道， 自己是絕對不可能練就這種本事出來的， 這輩子不可能， 連帶的下輩子都跟著費死勁。

只見葉虔就這樣抬眼看著沈遊竹的臉， 面對沈遊竹所說的“陪陪我”，他沒有拒絕卻也沒答應， 兩個人無聲的對質讓整個房間裡的氣氛突然變得煞是詭異。

三比零坐在床上瞪圓了眼楮，也不吱聲。

葉虔又沉默了一會兒，終於想要開口說些什麼，卻忽然聽到沈遊竹的手機在響，沈遊竹也下意識地松開了葉虔的手腕從兜裡面把手機掏出來摁下了接聽鍵。

氣氛似乎一下子就恢復到了葉虔才剛剛進來時， 兩個人還沒有進行任何對話的那一霎那。

“小可？”

“舅舅……”小可那稚嫩的聲音從電話的另一頭傳過來， 並沒能躲過葉的耳朵。

說實話葉虔本來不感興趣的，左右不過一些外甥舅舅之類家長裡短的東西，沒什麼可聽的，不過又因為一不小心聽出小可語氣中不知為何竟帶著一絲怯懦和不安， 所以葉虔才又把本已經稍稍移開一些的注意力給重新轉回到了這個事情的上面。

“怎麼這麼晚還不睡覺， 蔣姨呢？”沈遊竹在詢問的時候， 本來舒展的眉頭就已經蹙成一團了。

很顯然， 他對小可這個語氣的解讀要比葉虔深入了不止一星半點。

“蔣姨今天晚上要在醫院，”小可說到這，突然吸了吸鼻子，“我自己在家，但是睡不著覺……”

聽到小可這樣說，沈遊竹不由得對著電話沉默了兩秒，最終卻什麼也沒說，只是輕輕嘆了口氣。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小可他一直以來都在受沈芮凝的負面影響，這孩子從小就愛做噩夢，有些時候一連三四天這噩夢都不會間斷，哪怕是睡午覺都不例外。

但是因為最近這兩個月以來沈遊竹在醫院裡面另外請了一個新的護工，才讓蔣姨能夠抽出身來晚上會回去陪小可睡覺，順便給小可做一做助眠的中醫按摩。

所以也是因此，沈遊竹這段時間也就很少聽說沈筱可做噩夢之類的了。

算算日子，今天應該是那位護工的休息日，所以蔣姨要在醫院陪床，小可不得不自己一個人在家。

沈遊竹這才忍不住嘆氣。

本以為沈筱可做噩夢的毛病已經慢慢改好了，卻沒成想自己一個人在家的時候還是不行……

“小可，你現在在床上嗎？”

沈遊竹不能在小可面前展露出太多的負面情緒，畢竟還是個孩子，心裡面承受不住太多東西，於是作為長輩的沈遊竹就不得不去強迫自己在說話的時候語調變得盡量積極陽光向上一些。

也能讓小可稍稍寬心一點。

“嗯……”小可怯怯地回應著，“舅舅，我，我想去開頂燈，但是不敢下床……”

“這麼晚了，開燈幹什麼呢？”沈遊竹在說這些話的時候，已經開始從衣櫃裡面拿外套了。

“舅舅我害怕……”

不知道從哪天開始，沈筱可就已經開始不敢去告訴沈遊竹他晚上做噩夢的事情了，但是沈遊竹心裡面卻一直都在懷疑沈筱可應是不是在無意間竊聽到了自己之前和心理醫生的對話，說有空要讓醫生來到家裡一趟，裝作是一個遠房的親戚和小可聊一聊做噩夢這類事情。

小可當時一定是聽到了，又因為他作為小孩子心裡面對醫生充滿了恐懼，所以就開始絕口不提做噩夢的事情。

沈遊竹敢在心裡面打包票。

“小可，”沈遊竹掐了掐鼻梁，“小可不怕啊，舅舅現在就回去。”

“可是基地離家裡太遠了……”

小可閑現在並沒有拒絕沈遊竹提議的勇氣，但是心裡面卻還是下意識地在替沈遊竹著想。

從基地到家，開車少說一個半小時，這會兒若是去的話，等開到的時候都已經得是凌晨兩三點鐘了。

但是沈遊竹心裡又知道如果自己不回去的話，這一晚上小可都甭想好好睡覺了，所以無奈之下只能硬著頭皮上。

“沒關系小可，舅舅開車很快。”說話間，沈遊竹已經換好了外套和鞋，從桌子上拿起了鑰匙，“小可乖，舅舅一會兒開車不能打電話，你先躺在床上好不好？不亂想，就乖乖躺著……”

“舅舅，我想聽你唱歌。”

小可低低地祈求著，那略微帶著點顫音的語氣聽的沈遊竹心都要化了。

“想聽什麼歌？”

“舅舅唱什麼都想聽。”

“《小跳蛙》想聽嗎？”沈遊竹邊說，邊走到了葉虔身邊一把摟住了葉虔的脖子，帶著葉虔就往屋外面走。

“哎哎？”葉虔被嚇了一跳，下意識地跟著沈遊竹邁了兩三步之後就想強行把腳步給停下。

“想。”小可在那邊乖乖地回答著葉虔的問題。

沈遊竹回頭對著葉虔露出了一個謎一樣的笑容，而後把手機拿遠了一些，嘴巴俯身趴在葉虔的耳邊︰“開車會犯困，陪我聊聊天吧。”

“什——”葉虔瞪圓了眼楮，指著沈遊竹的手機，“小可不是在陪你？！”

“開車不能打電話我的乖乖。”沈遊竹說話間，已經把手遊走到了葉虔的腰上。

葉虔是真的想拒絕，但是腦海中不知怎麼突然就想起來剛才沈遊竹說要復盤比賽的時候也說自己會不小心睡著……

心一下子就軟下來了。

“舅舅，你怎麼不說話了呀……”小可在電話那邊低低地發問，“我想聽你唱歌……”

“啊，”沈遊竹突然意識到自己還在跟小可打電話，於是趕緊回道，“好，舅舅給你唱，你乖乖躺好。”

“嗯。”小可的語氣要比剛才好了一些。

“快樂池塘栽種了夢想就變成海洋，鼓的眼楮大嘴巴同樣唱得響亮，借我一雙小翅膀就能飛向太陽……”

沈遊竹的聲音很溫柔，音量不算大，非但沒有跑調甚至還有那麼一點好聽 ……和葉虔想象當中的電競選手的歌喉截然不同。

葉虔被沈遊竹摟著腰，被這歌聲搞的一時間竟忘了去掙扎，心裡面更是突然有了種莫名的感覺。

就目前這個形式來看，葉虔應該是再沒有什麼機會去攤上沈芮凝那樣的姐姐了，但如果真的攤上了，葉虔知道自己絕對不會做到沈遊竹這個地步。

雖然這樣思考問題很不禮貌也很不人性，但是從某種意義上講，沈筱可的存在的的確確得算是沈芮凝放蕩不羈幃薄不修之後所留下來的後患，而沈遊竹現在所做的一切，無非就是在為沈芮凝一個人收拾這爛攤子。

而且這攤子，一收拾就得收拾個十多年……

沈遊竹把這一首歌唱完之後兩個人也正好到了停車場，因為開車時候不能打電話所以就告訴小可得先在床上等著，給手機留點電，等快到的時候再去聯系他。

小可也乖乖答應了。

掛斷了電話之後，沈遊竹坐在駕駛位上，深深地舒了一口氣。

“你的個人情緒對你外甥隱藏得倒是很嚴實，滴水不漏的，”在調試的時候，葉虔忍不住對沈遊竹淡淡地說。

“他是小孩子，”沈遊竹說，“和你不一樣。”

葉虔沉默了。

本來葉虔心裡面還傻傻地以為就自己剛才那個不明不白且陰陽怪氣的說法，沈遊竹說不定還體會不到自己究竟所指合意。

卻沒成想果然還是被沈遊竹給聽出來了。

或許沈遊竹自己也有感覺，覺得自己對於葉虔所展露出來的情緒實在是過於不加掩飾了。

“其實葉虔……”沈遊竹抬眼，手搭在方向盤上，望著葉虔那陷在黑暗中的側臉，“在我心裡，你和誰都不一樣……”

*********

車一路從城北開到城西，最終開進了一個老式的小區裡，找到一個車位把車停好之後葉虔就跟著沈遊竹下了車。

凌晨三點整。

沈遊竹抬起頭來看了看二樓的窗戶，燈是黑著的。

上樓開了門，葉虔和沈遊竹兩個人也沒換鞋，直接輕手輕腳地走到了小可的臥室推開了門。

“舅舅……”

小可弱弱的聲音從被子裡面傳出來，沈遊竹這才走過去把台燈給摁亮了。

“小可，舅舅來了，”沈遊竹趕緊坐到床上，把小可抱了起來，“是不是害怕了？”

小可臉上的淚痕還沒有完全抹去，沈遊竹看著心疼卻也不敢多問，怕會增加小可的心理負擔。

“舅舅，我……我想媽媽了。”

……

沈遊竹心裡抽痛了一下，眼眶瞬間就有點發熱。

“我已經好幾天沒有見過媽媽了……媽媽她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

“小可，你之前不是說再也不想見媽媽了嗎？”

沈遊竹的語氣一如既往的溫柔，心裡卻早已經暗流湧動。

但是另一邊，回應沈遊竹的，卻只有小可搖著頭的否認。

葉虔在旁邊接不上話，心裡面卻也不是滋味，只能是站在房間靠外一點的地方當做一個安靜的旁觀者。

“小可，舅舅先哄你睡覺，改天我們再去見媽媽，好不好？”

小可看著沈遊竹。

猶豫了好一會兒才乖乖地點了點頭。

*******

小可睡著的時候已經是凌晨四點了，葉虔就一直坐在客廳裡面一邊等一邊靜靜地玩手機，一直到沈遊竹輕手輕腳地走出來，他才猛然發覺自己已經保持這個姿勢快要一個多小時了。

“小可睡著了？”葉虔把手機放下之後抬起頭來淡淡地問。

沈遊竹點點頭。

“今晚就睡在這吧……”沈遊竹揉了揉酸澀的眼楮，“明天再回去。”

“這兒？”葉虔皺了下眉，又環顧了一下四周，“不是就只剩下一個房間了？”

“嗯……”沈遊竹並沒有去否認這個但凡不瞎便都可以一目了然的事實。

“所以？”

“你不是已經答應了陪陪我。”沈遊竹歪歪頭，坐到沙發的扶手上，一臉的理所應當。

“什麼時候？”

葉虔瞪圓了眼楮，雙手環在胸前倒是想看看這沈遊竹到底還能有多不講道理。

沈遊竹倒也不慌，氣定神閑地朝著葉虔那兒湊了湊。

“如果你沒答應，”

“從我接小可電話的時候就直接扭頭回去了不是嗎？”

“還會被我拐到這裡來？”

果然，

葉虔忍不住在心裡暗暗想。

真是討厭死了什麼事都被沈遊竹拿捏得死死的感覺。

好氣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