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寒風料峭, 黑雲密布, 天空中見不到半點星光, 更遑論明月了。
白京城的酒樓之上,兩道修長的人影相對而立,玉瓦上東西滾落的聲音嘩啦作響。
一時間空氣陷入了令人難言的尷尬中。
尷尬的就像當初宗戟在看到驚蟄晉升了仙階之後,立馬打開玉簡,結果神奇的發現自己依然穩坐天下第一寶座時的心情一模一樣。
天下第一被迫開啟了艱難的選擇——
【a︰嘿我大半夜的剛去找了下我哥兩好的兄弟暗殿之主, 臨走前因為太久沒見, 他說什麼也要把這個帥氣的面具送給我,我實在是盛情難卻沒辦法啊畢竟我們感情就是這麼好。】
【b︰嘿大兄dei你聽說了嗎?最近這暗殿之主面具可是懸虛大陸上的流行時尚風向標,人手一個呢要不要我也送你一個?】
【c︰剛大半夜出去溜達,結果發現有人在模仿我兄弟暗殿之主的模樣偷雞摸狗。小爺哪裡能忍得下這個, 直接上去一套左勾拳右勾拳把人打趴, 作案工具充公了。】
上述三個選項一個比一個不靠譜, 除非驚蟄是三歲小孩才會信這種屁話, 宗戟實在沒臉說出口。
他現在就是後悔自己為什麼要把面具掛在手上哼著小曲吊兒郎當的晃悠,為什麼不早點把面具收回到乾坤袋裡去。
人有失手, 馬有亂蹄。宗戟現在就是後悔,非常後悔。
“我——”
這個意外太突然,以至於一向巧舌如簧的宗戟也感覺自己有舌頭打結的時候, 屬實尷尬。
白衣劍尊卻是微微蹙眉,手肘屈起, 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一點, 冰寒冷冽的靈力噴薄而出, 將滾落到半空中的銀色面具生生拉起,裹挾著明月清輝,落入到他的掌心之中。
“給。”
他言簡意賅,翻開掌心,將鬼面遞了過去。
宗戟︰???
等等這個發展好像有點不對,怎麼驚蟄這麼淡定好像就跟個沒事人一樣???
要不就是驚蟄神經大條是個憨憨,要不就只有一個可能——
“你、你知道?”
宗戟不敢置信的問道,他猶豫著伸出手去,指尖觸到劍尊冰涼的手心,瑟縮了一下後慢慢將面具拿起。
“嗯。”
驚蟄倒沒有很早就知道宗戟就是那位傳聞中神龍不見首尾,詭秘莫測的暗殿之主。
準確來說,他也是剛剛才知道的。
也許是體內有著一半來自母親妖族血脈的緣故,雖然不知道著一半血脈具體是什麼,但驚蟄還是會下意識的結合每個人的氣息去辨認,這也是他後來為什麼發現劍魔就是極夜魔尊的重要原因。
這其中宗戟的氣息又格外特殊,反正驚蟄活到這麼大也是第一次遇見這種讓他情不自禁想要靠近的氣息,在人群中就像是一隻碩大的燈泡般顯眼無比。
本來驚蟄都還沒把暗殿之主和太虛宗大弟子兩個人聯系在一起的,奈何剛才在看見滾落的銀色面具時,忽然福至心靈,想起當初摘星樓巔上,那位身披黑色鶴氅,臉上帶著猙獰鬼面,神態姿勢肆意瀟灑的暗殿之主,再聯想起那種獨一無二的氣息,結果自然呼之欲出。
原來那位近些年裡在懸虛大陸聲名鵲起,以短短幾年的時間就建立了暗殿這個龐大組織的首領,竟然是名門正道的代表大弟子。
驚蟄是有一些驚訝,可是在聯想到做這些事情的是宗戟之後,又覺得理所當然起來。
畢竟他是宗戟。
驚蟄自然聽聞過暗殿的名頭,也了解暗殿的名聲。
暗殿在懸虛大陸的達官貴族,各個門 派勢力中口碑委實算不上好,但是他們卻深得老百姓的愛戴和擁簇。畢竟他們平日裡就喜歡乾些痛打落水權貴,財產贓物全部充公的事。
懸虛大陸的道德水準可還沒這麼高尚,暗殿乾的很多事情,例如呼籲三個種族之間和平發展共同謀進步的行為,在暗殿建立之初時十分不遭人理解。
只有少部分人,才理解暗殿的真實用意。
這些人裡個個都是懸虛大陸上的弱勢群體,例如弱小不被人理解的紅眼楮魔族,例如可憐又無助血統還稀薄的妖族……
好巧不巧的是,驚蟄以前就是一個弱小可憐又無助,血統稀薄的妖族。
那時候是他剛剛被滅門,靈根被毀,流落街頭的時候。
因為他一頭明顯就有妖族血統的黑白長發,沒少受到冷眼,嘗遍世間炎涼。
懸虛大陸上種族歧視和不平等已經不是一年兩年的小問題了,隨著歷史發展,這個問題已經逐漸成為一種普遍現象。
在這種普遍現象之下,暗殿的橫空出世才會顯得那麼彌足可貴。所有曾經遭受過種族歧視的種族群眾都發自內心的敬佩這個組織。
驚蟄也是。
劍尊雖然在天山之巔叩問蒼天說此生必定殺盡魔教中人,但在他心裡暗殿就是一個十全十美應當遭受全大陸表彰美好宗門,人壓根就沒把暗殿劃分在魔教範疇,不然當初驚蟄也不會明明知道天下第一樓摘星樓是暗殿的勢力,卻還是往裡踏入,解了那百鶴棋局。
可惜宗戟不知道啊,他現在根本無法往自家崽那張面無表情的臉上看出什麼來。
但宗戟感覺,好像驚蟄並沒有如他猜想中的那麼生氣。
宗戟有兩層馬甲。第一層馬甲就是這暗殿之主和太虛宗大弟子的馬甲。
這個馬甲說重要不重要,說不重要也重要。
總有一天暗殿之主就是太虛宗大弟子的這件事會被宗戟親手公布於眾,但是現在還時機未到。
暗殿高層左右手,還有太虛宗的長老師弟師傅一串人都是知道宗戟這層馬甲的。
第二個馬甲就是作者馬甲。
這個馬甲只有天知地知,說什麼也不能掉。
前一個馬甲可以無所謂,但是這個馬甲要是被人發現了,那後果不亞於恐怖片級別。
但好在這個馬甲可以捂的很緊,畢竟懸虛大陸中人的思維就局限了他們不會往現代人的角度去思考。
就算是宗戟單方面站出來說自己是創世者,估計就算他是天下第一,懸虛大陸也沒一個會信的。
(天下第一的小迷妹們︰不!!!宗哥哥!!我們會信!!)
不過驚蟄不說,宗戟也不會冒這個風險去問,他想著大概是自己的救命之恩派上了用場,打個哈哈就準備過去。
“這個身份於我而言十分重要,還請劍尊閣下為宗某保守秘密。”
宗戟收起臉上的訕笑,嚴肅的一拱手,把鬼面塞回到乾坤袋裡去,模樣端的是風雅謙遜,率先做了一回弟弟。
結果沒想到的是,宗戟這麼客客氣氣的說,驚蟄反而還眉心緊皺,看上去十分不滿意的模樣。
宗戟和那條鮫人如此親密,一個叫“戟”一個叫“汐”,怎的到他這裡來就這般冷淡。
驚蟄︰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就是直覺不爽。
“直呼姓名即可。”
嘎?
宗戟一下子還沒有反應過來。
“那……驚兄?”
雖然還沒有達到劍尊閣下想要的結果,他的眉頭也依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和下來,配 合著他孤高禁欲的眉眼,在夜色中皎潔如玉,翡麗無暇。
“是宗某拘謹了,細算下來,我們一同出生入死,自然是生死間的關系,足以當得上友字。禮尚往來,以後驚兄也不妨直稱我宗弟便可。”
宗弟宗弟,表面天下第一,實則是個弟弟。
宗戟有些牙酸的把這個稱呼讓了出來,然而某位劍尊閣下絲毫不領情,轉口就是一句更加符合他心意的稱呼。
“宗戟。”
驚蟄這般開口,聲音低沉又帶有主人一貫的淡漠。
明明是語調平平的一句話,又只有簡單的兩個字,但偏偏驚蟄白天品嘗過糖人味道就從唇齒間流淌而出,似乎帶上了甜膩的味道。
宗戟渾身慎得慌。
“有友,又有夜色,何不借著這良辰美景把酒同歡呢?”
雖然掉了個馬,但是事情後續的發展是宗戟萬萬沒有想到的。
不過……嘿嘿,能和現在懸虛大陸真正的天下第一做朋友,這不也是美事一樁嘛!
宗戟覺得自己的崽還是挺可愛的,不就想交個朋友嘛,幹嘛這麼一點都不坦率,還是不是個男人了!
難怪驚蟄之前給他的感覺奇奇怪怪的,就是那種明明是個高冷人設卻非要往你身邊湊過來,用他自己淡漠的方式拙劣的和你拉近關系的感覺。
哦 !原來是想和本座交朋友啊!早說嘛!
不過宗戟轉念一想,驚蟄畢竟從小慘到大,還真的一個朋友都沒有。更慘的是,他身邊足以算得上親密一點的關系,最後全部都變成了幕後黑手二五仔。
注孤生也不是他的錯,畢竟人生多舛,遇見的人要是都是壞人的話,會讓人開始社交自閉的,驚蟄就是其中一個典型案例。
不過沒事,宗戟敢保證,既然驚蟄敢和他做這個朋友,那他就一定是這個例外。畢竟他救驚蟄都來不及,又怎麼會去害他呢?
崽!!粑粑一定會讓你感受到別樣的溫暖!!
於是宗戟就拉著驚蟄在舊口頂上坐下,末了沒事還朝著下方圍過來的東國禁衛軍揮揮手,釋放出聖階威壓讓他們趕緊找事情做去,別攔在地下礙著別人賞月。
無辜的禁衛軍︰瑟瑟發抖
一感受到聖階的威壓,禁衛軍們個個膽寒,朝著上方恭敬的行禮。
“那裡似乎是聖者閣下和劍尊閣下?”
但也不是沒有人看清,盡管再好奇這對八桿子打不著一起的大佬是怎麼搞到一起的,禁衛軍們也不敢多言,行禮後便匆匆離去。
可惜話又說回來了。
今天晚上的下半夜沒有月亮,連星星都沒有一顆。
“天公不作美,不過有友人相伴,無月亦有詩情,來,驚兄,我敬你一杯。”
也許驚蟄也是被宗戟這般不要臉的強詞奪理蠱惑,平日裡滴酒不沾的劍尊也破例接過了他遞來的玉盞,獨自沉默。
宗戟開封了一壇東國酒樓裡兜售的梨花白,笑著湊過來和他踫杯,一手斜斜的撐在冰涼玉瓦上,仰頭一飲而盡,姿態灑脫豪爽,肆意凜然。
不知是不是巧合,這時皎潔的明月忽而被清風一吹,從層層疊疊的黑雲中露了個角。
那漏出的月光忽而就落到了對飲的兩人身上,準確來說是一個人喝,一個人看的身上,落到了驚蟄的酒盞中,也落到了宗戟的手腕上。
簷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皚如山上雪,皎若雲間月。
驚蟄深深看了一眼身邊毫無所覺的人,指尖微頓,同樣沒有絲毫猶豫的將這一盞滿月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