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一步,回一下頭看傑哥。
“羅爺爺好。”薛業有點猶豫。
看來輪椅上的老人真是羅季同。祝傑看他,應該比江川年長,臉頰雖然凹陷,但能看出是一副大骨架子,坐著輪椅也是板直的腰。傅子昂說江川教練長得凶,心很軟,可他們師父是個狠人。所以哪怕面貌再慈祥,祝傑也不覺得他好惹。
“小業來了啊。”羅季同伸出一隻大手。
“薛業。”祝傑脫口而出。陶文昌立馬踹他腳後跟。
先是薛業師兄,再是薛業教練,現在是薛業的恩師,你有幾斤幾兩能惹得起啊?
薛業趕快抓住那隻大手,感受羅爺爺的骨節。幾年前恩師不是這樣的啊,永遠站成標杆。哪怕上了年紀也能跳,看學生不規范,暴脾氣上來自己做樣板。
這個高高大大的男人,薛業想起來是誰了。袁雲,師父的第一個徒弟,師兄的師兄。
猝不及防,那隻手朝薛業掄過來,打了一個響亮的手板,聲音像打在鋼板清脆有力。
“你這小子!跑了也不知道回來!”羅季同當真厲害,那聲音,比年輕幾輪的黃俊還有陣仗。
薛業沒躲,手掌刹那腫起來。眼周和掌心紅起來的速度一樣,先微熱後滾燙。
陶文昌再一次拉住祝傑,離當場去世就差那麽一點。媽啊,當著野逼的面打薛業,完了,羅季同要被祝傑列入黑名單。
“家裡出那麽大的事,小十他們都在北京,也不知道找找!不懂事!”羅季同又是一掌。穩重老練的張海亮在他口中變成小十。
薛業不敢躲,眼圈又紅一個色度。
“你師兄不找,你就不知道回來!”羅季同再次落掌,重重落在薛業肩上。
陶文昌看熱鬧是玩脫了,師父和徒弟長久未見,不應該是抱頭痛哭嗎?誰知道羅老不按常理出牌,上手就打?
您可別再打了,再打我旁邊的人就拉不住了。野逼不講道理,他把您輪椅掀了這屬於上門女婿惹泰山。
這一下,著著實實把薛業打疼,眼眶悄悄地濕了。
“你還敢哭!”羅季同伸手,卻沒有落下。
孩子都是他一手帶起來,從袁雲,到薛業,從羅老大,到小十六,每個都在他手裡哭過。小時候壓腿、拉筋、跑耐力,這幫孩子從噴著鼻涕泡開始,每個人的脾氣喜好優點缺點,他全部視若珍寶。
練體育很苦,現在是有條件的家庭才搞,從前是家裡沒錢才搞,稍微有出路的家庭誰也不送孩子受罪。
小十六最是哭得多,哪個師兄都沒他這麽嬌氣,不僅自己能哭,還帶著傅子昂一起哭。可只在訓練時候掉過眼淚,當著外人從來沒有。
薛業哭得沒聲音,哭得很難看,咧著嘴,只顧流眼淚。一邊流,一邊用胳膊擦,把臉埋在肘內嗚嗚。
“哭什麽!”羅季同的手顫動。
薛業嫌自己丟人,蹲下用兩條胳膊同時擋臉。
“你!還哭!”羅季同失聲。
這個孩子,不省心又省心。訓練從來不用催,凌晨5點肯定開始疊豆腐塊,那麽小,就知道跟在師兄屁股後面跑步。
師兄們跑得快,他小腿緊著倒換,摔了沒人看見就爬起來,有人看見,立刻哭一鼻子。江川總想衝過去抱起來,被自己一次又一次地攔下。可是這孩子性子太剛,又糊裡糊塗,明知道自己血型特殊還喜歡動手。
小學那幾年,羅季同最怕接到十六班主任的電話,又把誰誰誰給摁住捶了。
所有孩子裡最像自己的一個,天生的運動員條件,不好好跳遠才可惜。誰知道怎麽就碰上一個畜生,把好好的孩子給糟蹋了。
“過來哭!”羅季同拍了一下輪椅扶手,“當著外人,今年都19歲了,還哭!”
外人?祝傑艱難地忍住。
薛業抹著眼淚,蹲著挪地方,一直挪到羅季同的腿邊,哭得像個被雨淋濕的蘑菇,一直蹲著。
羅季同的眼眶也在充血,能看出是忍著的。小十六蹲過來了,他連忙朝袁雲招手,幅度很小,怕把好不容易找回來的寶貝疙瘩嚇跑:“快,快給你師弟拿出來,挑大的拿。”
“瞧您急的。”袁雲笑,師父罵了一路,心裡多疼只有他自己知道。不然不會沒通過主治醫師的允許就從瑞士回來,還不到半年的修養期,破例下地走動。
“快,你師弟哭著呢。”羅季同嫌他動作慢。
薛業不敢抬頭,也沒臉抬頭。鮮豔的紅色闖入視線。
“起來吃,蹲著腰疼。”羅季同說,幾個用心挑選過的石榴,往前遞了遞。
薛業終於忍不住,趴在恩師的膝蓋上,放聲大哭,哭出了積攢4年的眼淚。
晚上,體育辦宴請羅季同,地點定在學校不遠處一家粵菜。包廂裡羅老先入座,由袁雲推著輪椅。副院長被黃俊引到羅老旁邊的次主位。
“十六。”羅季同隨手一指,“你過來坐。”
薛業跟在祝傑身後,眼睛腫到不好意思見人。“我和傑哥坐就行,眼睛不好看了。”
“傑哥?傑哥是哪個單位,哪個體校的?”羅季同問。
袁雲知道師弟的這個傑哥,初級審核群還沒通過,高審群主就空降了。“來來來,薛業,師父見著你高興,坐過來吧。”
副院長和黃俊面面相覷,隻好坐了次主位的次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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