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定一百一十五：我的世界（六）

一瞬間,所有人心中再次泛起了古怪的錯位感，他們仿佛看到故事里的艾在問故事外、身為人類的他們：我到底應該怎麽成為“人”？

一時間竟無人開口。剛剛發生了那麽多事,每個人都有一肚子話想說，然而真正可以開口的時候,他們反而相視無聲。

最先打破沈默的是W先生，他沖著單子魏和E小姐叫喚：“怎麽啞巴啦？不向你們的小夥伴說說自己想選什麽嗎？”

單子魏倒還好,他已經習慣被針對了。現在最被戳痛處的應該是三位女士，一直以來她們都采用輪流做主的方式進行合作，本回合正好輪到E小姐做決定,但是在經過剛剛那場事故後,肉眼可見的嫌隙橫在她們之間。

“我選C。”

誰也沒想到E小姐會如此幹脆利落地坦白，但是……這個選項好像和她的目標八竿子打不著。

E小姐陰冷地笑了：“你是不是在想，我手里有其他兩個選項對應的傾項，為了誤導你，所以才選C。”

她看起來像是對W先生冷諷,實際針對的卻是全場人。

“那就猜猜看吧,我手里的傾項,究竟是我選的這個,還是其他兩個。”

W先生被嗆得一時語塞，P女士和少婦的神情也很微妙。單子魏內心無力地嘆息一聲,開始感到腦殼痛。

果然變成這種局面了……

傾項的隱藏作用一出，即使有E小姐的慘劇在前，大家仍會對講述權趨之若鶩——因為它的自由性實在是太大了，甚至可以直接扭轉主線。大家為了拿到講述權,投票方針都會發生根本性的變化：他們不會再想著用傾項去覆蓋選項，而是企圖引導其他人投中他們持有的傾項。

單子魏握著他僅有的兩張傾項，暗地里苦笑了一下。他只剩下“失敗”和“皮膚饑渴”，前者還屬於比較常見的選項，後者實在是太冷門。幸好他之前特地留了一些鬼牌，可以等第二次休息時間去兌換其他傾項。

等等……單子魏突然意識到，並不是所有人都在為傾項煞費苦心，有一個人根本就沒有傾項，那就是休息時間一直在睡覺的小E！

單子魏不由用余光瞥過去，然後撞進了一雙明凈的眼眸——好像無論什麽時候看過去，小E總是在看他的。少年瑩瑩的眼睛像映在水里的星星，即使手上沒有一張傾項牌，他的眉眼間也不見一絲煩惱。

和小E合作得太愉快，單子魏都差點忘記少年當初是多麽特立獨行的一個人——事實上小E現在也非常獨特，他好像完全沒有自己的目標，全然依附於他。

這種依附既讓他安心也讓他不安，單子魏下意識地問：“你想要什麽？”

小E的眼睛興起了驚奇的光，單子魏連忙改口道：“我有點拿不準主意，寶貝兒，這三個選項如果是你話，會想要哪一個？”

“我會選A。”小E想了想，鄭重其事地解釋說：“因為艾是沒有形體的鬼呀。”

單子魏啞口無言。少年的選擇簡單而直接，或許只有他是沒有傾項和目標的幹擾，純粹從邏輯上做出這個選擇。

——所以尤其具有說服性。

【A、人的身體：4

B、人的感情：2

C、人的思維：1】

單子魏萬萬沒想到他無心的一句問話，會導致這樣的結果。現在局勢更加混亂，從票數上看，P女士、少婦顯然是與E小姐徹底決裂了。

投票結果出來後，所有人都緊張地注視M先生，生怕他下一句就是詢問“身體”傾項的擁有者是否行使講述權。

幸好這一幕並沒有發生，由於在場人均不具有對應的傾項，主持人直接開始了他的講述。

“艾缺少人的身體。”

“是了，沒有身體就無法觸碰這個世界，無法真正觸碰到他——在很久很久以前，艾就渴望擁抱他了。”

M先生的嗓音伴隨著劇情起了微妙的變化，繾綣的聲調如融化的蜜糖澆在所有人心尖上，甜得發燙。

“意識到這點後，艾的靈魂泛起一股甜蜜的戰栗。”

“想用味蕾品嘗他做的菜，想用聲帶向他訴說愛語，想用嘴唇親吻他的心跳……”

單子魏咕地一聲咽下帶血的唾液，他咬舌頭咬得太重了，差點沒繃住露出吃痛的表情。M先生的聲音實在太有代入感了，這種犯規的聲音在描繪官能的時候，簡直會將所有人卷入感官的漩渦。所幸這段露骨的描述不算長，否則某只花癡病的MP都會被自個兒咬沒了。

“想感受他所感受的全部，想帶他帶來不一樣的感受。艾迫不及待地準備獲取人的身體。”

“對艾來說，擁有人體最好的方式是……”

【A、吞噬人的身體；B、模擬人的身體；C、制作人的身體】

全場陷入耐人尋味的沈默，大家似乎都沒從剛剛的描述中緩過神來。

最應該喜聞樂見的L先生反而是驚嚇最大的，或許因為他是看著主角一路走過來的，所以除了花癡病這個因素外，還莫名有種自家崽兒突然開竅的沖擊感。

明明已經心碎膽裂，某只花癡病還不得不維持他放浪形骸的人設。

“我們選C吧。”白發青年吹了一聲口哨，微微舔唇的舌尖影綽著他的意猶未盡，“我很期待主角擁有身體後的故事。”

W先生罵了一聲艹，P女士和少婦也在相互傳遞目光，似乎拿不準單子魏到底有沒有對應的傾項。最終，少婦開始做主：“我們選——”

她的嘴巴剛張到一半，就被E小姐毫不客氣地打斷：“我選A。”

少婦楞住了，這原本是她想要吐出的選項，但這會兒從E小姐口中說出來，就不能不去多想了——吞噬人的身體，看起來似乎和毀滅世界有點沾邊？

“……我們選B。”

E小姐一直盯著她曾經的盟友，聞言露出一個陰郁的嘲笑。

W先生也毫不意外地宣稱要選B，大家都亦真亦假地表達自己的意向，誰也沒有想到最終的投票結果產生了出乎意料的狀況：

【A、吞噬人的身體：1

B、模擬人的身體：3

C、制作人的身體：3】

竟然是平票！單子魏按大家明面上的宣言算了算，這其中肯定有人出爾反爾了。

這也是圓桌會議中第一次出現平票的情況，所有人都用征詢的目光望向主持人：同票的時候應該怎麽辦，重新投票嗎？

而M先生的回應是一刀切：“當圓桌會議中出現同票的情況，同票的選項直接作廢。”

臥槽！單子魏目瞪口呆地看著B和C選項瞬間消失，這居然還是消消樂？

票數最少的A選項反而茍到了最後，眾人心中一突：這好像是E小姐指定的選項……

主持人接下來的話語讓他們的心情滑到了谷底。

“‘吞噬’傾項的擁有者是否行使講述權？”

怎麽又是她！P女士恨得要命，她都不想去看E小姐那張充滿詫異的臉……等等，詫異？

在所有人的目光中，E小姐一臉意外和古怪的表情，不是那種突然被天上餡餅砸中的驚喜，而是遭遇了不測之憂的困擾。

很快的，所有人就知道E小姐為什麽會是那種表情了。

“我、我行使。”

開口人的聲音有點兒小，就如同他一直以來背景板似的存在感。W先生難以置信地瞪著身旁的G先生，看著那個胖子抹了抹手心的汗，掏出一張印有“吞噬”的傾項牌推向M先生。

單子魏感覺自己的下巴都要掉下去了。圓桌會議越來越爾虞我詐，“吞噬”竟然是G先生的傾項，想來剛剛A選項那唯一的票不是E小姐而是他投的——這個滿臉奉承的胖子一直以來都被當做W先生的附庸，現在看來背地里的動作也不少，W先生的臉色都綠得發亮了。

M先生收起“吞噬”傾項，將講述權讓給了G先生。一束光打下來，將G先生微微沁汗的臉照得毫厘具現。他拉了拉發緊的領子，戰戰兢兢地講述以“吞噬”為主的故事。

“對艾來說，擁有人體最好的方式是吞噬人的身體。”

“只要吞噬人的身體，艾就可以在擁有身體的同時消化人的記憶、知識、人格、氣質……”

有E小姐的前車之鑒，G先生在敘述的時候特別緩慢和斟詞酌句。

“將這些情報全部正確而完整地消化後，艾就可以成為最完美無缺的人類了。”

“因此，只有一個人是不夠的，艾得吞噬很多很多人類……”

燈光電力不足似的閃了閃，忽的熄滅了。G先生先是嚇了一跳，然後才發現不是他的講述出現問題，而是時間到了。

其他人的臉色也較為和緩，雖然G先生也因為私心導致主角有往反派發展的傾向，但他的講述不像E小姐那麽激進，而且他的目標也比較讓能人接受——G先生似乎想讓主角成為完美無缺的人？

聽起來非常無害，無害到單子魏隱約感覺到“假”。E小姐講述時，“死亡”明顯是“毀滅世界”的借口；而G先生的講述里，“成為完美的人”反而像是“吞噬”的借口……？

——或許看起來像是手段的“吞噬”，才是G先生的真正目標 G先生的講述完成後，M先生十分自然地銜接G先生的故事，給出了新一輪抉擇。

“經過考慮，艾決定先吞噬……”

【A、擁有權力的人；B、擁有財富的人；C、擁有力量的人】

一進入可以說話的決策階段，W先生就沖著G先生大罵，甚至被主持人警告地禁了本回合的言。

明眼人都能看出W先生和G先生之間的合作算是徹底結束了，不過說實話，單子魏之前就覺得他們的“合作”很奇怪，一直都是W先生強勢地做決定，G先生估計也是打著把他當擋箭牌的想法一直偷偷做手腳，反正投票是不記名的。

單子魏的心一咯噔，說起來他和小E也是這種一方附庸另一方的雙人合作。他不想懷疑身邊的少年，但小E真的特別得讓他沒有一點安全感。

W先生禁言後，G先生對其他人汗顏地道：“剛剛我只是僥幸、僥幸。你們選什麽，我聽你們的。”

沒有人把他的話當真，但現在確實應該討論選項了。

“這個還用想嗎？”P女士理所當然地說：“當然是A選項，有了權力什麽事做不成？”

“確實，權力可以做很多事。”少婦讚同道。

P女士剛挑起一縷笑容，就聽到她的同伴話鋒一轉。

“但是權力只是職責範圍內的支配力量，無論主角依附到哪個當權者身上，他的權力都是有極限的。”少婦娓娓而談：“但財富不一樣，有錢能使鬼推磨，我認為B選項才是最好的。”

P女士瘦削的臉瞬間拉長：“你要忤逆我？”

“我只是指出你想法中的不足。”少婦輕言細語地道：“談不上忤逆，我們本來也只是暫時合作的關系。”

繼W先生和G先生鬧翻後，P女士和少婦之間的合作看起來也保不住了。

P女士聲音里像是含了刺：“能讓你這麽快撕破臉，是因為手里的‘財富’傾項吧。”

“你想多了，我是真的認為B選項最適合主角。”少婦一副困擾的表情：“有了財富後，主角可以買來地位，可以驅使強者，你為什麽一聽到不選‘權力’就生氣了呢？是不是我妨礙你去獲得‘權力’傾項的講述權了？”

“有了權力的主角可以收繳錢財，可以命令強者。這可是你的邏輯。”P女士寸步不讓地回諷道：“別難看地找借口了，你就是想拿下B選項。”

少婦幽幽嘆了一聲：“這話原封不動地還給你。”

兩名女士爭鋒相對得單子魏都感覺自己變成了路人，他終於體會了一把隔岸觀火的看戲心態。站在旁觀者的角度，單子魏更明白地看清一些細節：或許是看到G先生的講述優勢，或許是本輪的選項對她們來說十分關鍵，兩名女士都變得有些急於求成，已經差不多可以確定P女士持有“權力”、少婦持有“財富”了。

單子魏嘴角上挑：他可以趁火打劫哩。

小E看到白發青年彎眼笑得像一只偷腥的狐貍，他瞅見對方抽出了傾項牌，也跟著甜美地笑了。

“我使用‘皮膚饑渴’替換C選項！”

【A、擁有權力的人；B、擁有財富的人；C、擁有皮膚饑渴的人】

大家啞然地注視圓桌投影的新選項，頓時明白了單子魏的用意。

A和B選項都極有可能有對應的傾項，只有被傾項修改過的C選項才是最安全的。白發青年笑瞇瞇地眨了個媚眼：所以來選他的“皮膚饑渴”吧，這是明晃晃的陽謀。

其實，只要有其他人也使用傾項牌覆蓋選項就可以打破單子魏的意圖，然而現在大家都想著保留傾項牌去賭講述權，用在這里實在有點虧——單子魏也確實有著用冷門的“皮膚饑渴”兌掉其他人傾項的雙重打算，能偷雞最好，有人阻擊他也不虧。

指責的目光在P女士和少婦之間相互傳遞，然而直到決策階段結束，她們都沒有動用傾項牌。

投票的結果毫無懸念：

【A、擁有權力的人：1

B、擁有財富的人：1

C、擁有皮膚饑渴的人：5】

M先生也不出所料地沒有給出講述權，他慣常環顧了一圈全場，目光止於白發青年的笑容上。

單子魏沒來由感覺金發青年面具下的嘴角勾了勾，似乎看穿了他笑臉下的洗頸就戮。“皮膚饑渴”這幾個字看起來就很糟糕，某只花癡病對接下來的劇情又期待又害怕：剛剛G先生的講述刻意淡化了戀人的存在，單子魏既期待主持人根據“皮膚饑渴”重新將故事扯回戀人身上，又害怕主持人像之前那樣一言不合就開車！

聚焦的燈光下，主持人微啞的嗓音渲出一絲讓人心癢的難耐。

“經過考慮，艾決定先吞噬擁有皮膚饑渴的人。”

“一進入他們的身體，艾就明白了人類為什麽會渴望肢體接觸。”

“那種帶來舒適和安全感的肌膚相碰，只要一想到對象是那個人，艾就陷入一種微醺的迷醉中。”

“好想感受手掌被他皮膚吸附的依戀，好想感受指紋和他肌理契合的安心……”

某只花癡病MP：-100-100-100……

單子魏忍恥含羞地咽下一口老血，M先生的講述簡直讓人從手里癢到了心里，雖然不像上次那麽露骨，卻更為細膩，細膩得一不留神就代入了。白發青年不得不掐緊了掌心，才甩掉皮膚上一寸寸蔓延的麻意。

#自己打出的牌，跪著也要聽完#

“這是艾渴望從他那里獲得的，最美好的體驗。”

M先生驟然低落的聲音，如演奏至高.潮卻戛然而止的樂章，讓人的心下意識地提了起來。

“然而還沒等艾消化更多，吞噬就斷了。”

“因為……”

【A、人類太弱了；B、人類太強了；C、出現了意外】

三個選項一出，眾人不約而同地保持了靜觀其變的沈默。

本輪的選項不像上回合的選項目的性那麽強，看到大家的反應，單子魏估計所有人手中都沒有對應的傾項牌。

沒有人動用傾項牌覆蓋選項的話，就純粹看哪個選項貼合他們的目標了。

而在單子魏眼中，結果已經沒了懸念——因為他差不多猜到所有人的立場。

他借助他們的表現、借助他們的名字、借助他們的傾項，最終完成了圓桌會議的拼圖：

想要“吞噬”的Gluttony（暴食）先生，制造“矛盾”的Wrath（暴怒）先生，執著“權力”的Pride（傲慢）女士，熱衷“財富”的Greed（貪婪）夫人，散布“恐懼”和“死亡”的Envy（嫉妒）小姐，以及沈迷情愛的Mr.Lust（色.欲）。

——這是屬於七罪宗的圓桌會議。

不得不說Lust還真是適合他這個花癡病，單子魏自嘲地想。之前就一直隱隱有些猜測，直到上一輪選項才相對確定下來。

單子魏不知道自己的猜想算不算對，因為其中還存在兩個明顯的漏洞：一個是還不知道姓名的少婦，另一個是……

小E。

單子魏心中不知滋味地轉頭看向右側，正好看見小E捂嘴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少年很是困頓地揉了揉眼睛，明明剛剛還非常精神，這會兒困得仿佛下一秒就會睡著。

——無論從設定還是表現上來看，他的名字應該是代表“懶惰”的S（loth），而非他聲稱的“小E”。

少年迷迷瞪瞪地對上了單子魏的目光，一瞬間，他睜大了霧蒙蒙的眼，然後軟乎地笑了。

“小白，你知道了。”

少年沒頭沒腦地說了這一句，聲音因睡意又軟又糯，卻洋溢著篤定。

這下子，單子魏徹底確定了自己的猜想。他不知道少年為什麽要說出那句近乎自曝的話語，而且他在少年的臉上看不到謊言被戳穿的驚慌，有的只是幹凈而純粹的高興。

見單子魏不說話，少年用力啪了啪臉，努力使自己清醒一點。他既沒有解釋也沒有辯護，只是用濕潤目光鎖住單子魏，認真地問：“你相信我嗎？”

這里是明爭暗鬥的圓桌會議，你有你的目標，我有我的任務，你還騙了我名字……

說“不相信”的理由有那麽多，然而白發青年最終還是對他的少年露出了一貫寵愛的神情。

“我當然相信你。”

不是虛與委蛇，不是因為設定，小E幫了他這麽多，就算最後證實少年確實別有所圖，單子魏也認了，他寧可被當成傻子，也不想主動背叛幫他的人。

少年色澤艷麗的眼眸閃過一道微光，他像一只被馴養的狐貍，對他的小王子用心許下承諾。

“你相信我，我會讓你如願的。”

作者有話要說：萬更獻上，感謝大家一直以來對爛作者的支持。碼字十周年的時候有好多小天使專門為某頹獻上賀圖和賀文，為了感謝大家的厚愛，某頹決定出一套角色扮演的周邊，到時候會在微博和評論中進行抽獎，霸王票前十的妹子直接送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