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後。
沈句如約通知了沈桐。
彼時, 他與凱撒已經回到了空中花園。
這是個午後。
冬日的陽光舒適而溫暖,安靜的花園隻依稀聽得見風聲,這個時間, 沈桐本該和往常一樣,在花園裡享用他的下午茶, 可他的茶水從滾燙得冒煙, 到最後徹底放涼,沈桐都沒能嘗上一口。
因為有隻大貓在搗亂。
它把沈桐從藤椅上扯下來, 又霸道地枕在他腿上,不許沈桐自由行動,自己則懶洋洋地盯著個人終端,再時不時抬起下巴,示意沈桐給它撓癢。
沈桐以為他在處理什麼公務, 便隨它去了,他就這樣坐在地上, 有一下沒一下地替凱撒梳理了很久毛發。
陽光好似蜜一樣的顏色, 緩緩淌過雪獅茂盛的毛發,連沈桐放在它身上的手,也鍍上了幾分別樣的暖色。
沈桐揉著揉著就忍不住也歪倒下來,躺在雪獅的身上。
暖洋洋的。
雪獅見狀微微側過頭,只是瞥了沈桐一眼, 又很快地收回了目光。
這樣和諧的相處時光, 過往不是沒有過, 那還是在這隻大貓的精神空間內。
也不知道花園裡的那些鈴蘭花怎麼樣了。
沈桐這樣想著, 捉住雪獅的尾巴,輕輕擺弄。
陽光暖暖地照,風輕輕地吹,愜意又自在。
只不過這份靜謐沒能維持太久。
沈桐偏過頭,隨意地瞄向凱撒的終端屏幕。
雪獅似有所感地抬起爪,“啪嗒”一下,按倒了自己的個人終端。
沈桐這其實只是無意識的舉動,並不是為了探究什麼,但凱撒這反常的行為就讓沈桐有些摸不清頭腦了,尤其是在他以為凱撒在處理公務的情況下,畢竟凱撒從來不避著他坐什麼。
“你在看什麼?”沈桐輕聲問他,“是不能給我看的嗎?”
雪獅覷他一眼,很沒所謂的樣子。
——沒什麼。
沈桐與凱撒的默契程度足以讓他明白這隻大貓所表達的意思,也讓他第一時間發現了這隻大貓的反常,沈桐稍微想了想,笑眯眯地問它︰“該不會是在和別的小貓咪聊天吧?”
凱撒︰“?”
他朝沈桐遞來了一個匪夷所思的眼神,沈桐無辜地說︰“不然為什麼不能給我看?”
雪獅焦躁地甩了一下尾巴,余光瞥向自己的個人終端,幾秒後,它堅定地回過身,沒有一絲猶豫地把肉墊按向了沈桐的腰際。
畢竟這是沈桐的弱點。
怕癢,尤其是他的腰。
果不其然,肉墊一落下來,沈桐就忙不迭往旁邊躲。
但是無濟於事。他再躲,也比不過雪獅的敏捷,何況雪獅整隻貓都朝他撲了過來。
沈桐幾乎被籠罩在了身下。
雪獅鼻尖動了幾下,沈桐再怎麼收斂屬於貓薄荷的氣息,也總會在不經意時泄露一些,他嗅到了這股味道,輕車熟路地低下頭,埋在沈桐的脖頸間。
毛茸茸的獅頭蹭啊蹭,而它的爪子也不太老實,肉墊從下擺悄無聲息地探入,輕輕按在腰際那片細白溫熱的肌膚上。
沈桐︰“!”
肩窩癢,腰際也癢,這於沈桐而言,簡直是種折磨。
他推了幾下雪獅,但是他渾身最敏感的地方都被這隻雪獅所掌控,自己幾乎沒什麼力氣,也根本推不動它。
“別。”沈桐癢得厲害,渾然不覺聲音軟得過了分,“好癢。”
這樣軟綿綿的製止,並不能起到任何作用,反而讓凱撒變本加厲起來。
他故意舔了一下青年。
沈桐眼淚都要出來了,癢的。
他輕喘幾聲,“喵喵,你再這樣我要生氣了。”
本來只是日常欺負一下沈桐而已,但他這樣的反應,不免讓凱撒心猿意馬,他抬起頭望向沈桐。
眼神潮潤潤的,睫毛不慎沾上幾滴水珠,眼尾發紅。
連他推自己的指尖,都是這樣漂亮的顏色。
很可口的樣子。
凱撒眸色一深。
但他還沒來得及做什麼,沈桐的個人終端就響了起來。
凱撒不欲理會,繼續他的RUA桐大業。
可是沈桐慌忙掙扎起來。
“喵喵,凱撒。”他給沈句設置了特別關心,這個聲音,就是沈句給他發來消息以後的特別音效。
而沈句會給他發來消息,也就意味著他可能就要見到自己的父母了,沈桐對這一天期盼了很久,當然再沒心情這樣玩鬧下去了,他忙道︰“別鬧了,是沈句。”
沈句?
凱撒一愣。
也就是他分心的這幾秒,沈桐趁機掙脫開他的桎梏,取出了自己個人終端。
是沈句發來的消息沒錯。
也的確是告訴沈桐他的父母即將解凍了。
沈桐怔了好久。
湧上心頭的是喜悅,以及失而復得的慶幸。
他把每個字反復看了許多遍,不知不覺就落了淚,眼前朦朧一片,沈桐自己還沒來得及伸手,已經有人先替他拭去了眼淚。
“這麼愛哭?”男人的嗓音又輕又慢,“你是愛哭鬼麼?”
還是他慣常的口吻,腔調散漫,但在這一刻,沈桐無比想要和他分享自己的心情,他主動撲進凱撒的懷裡,帶著點鼻音,對他說︰“他們就要解凍了。”
骨節分明的手輕輕攬上他的腰,凱撒從鼻腔內“嗯”了一聲。
沈桐又說︰“我很開心。”
凱撒垂眸望他,“我知道。”
頓了頓,凱撒再度開口︰“現在出發麼?”
沈桐點頭,“嗯。”
其實時間還早,這會兒也不過才下午兩點,而沈句通知的時間是在下午六點。
但沈桐迫切的心情,還是讓他想要盡早趕到。
也就在這一刻,沈桐突然想起一樁往事。
上輩子,他在生活的地方念大學,離家不算太遠,但是私家車都得開上一個小時,與其家裡人接送,還不如乘坐地鐵來得方便,也不會遇見堵車的情況,但那幾年,他的父母總會不厭其煩地接沈桐。
而沈桐的課表上,幾乎每個周五的下午都會被安排大課,他不喜歡逃課,所以告訴父母六點到就可以了。
在此之前,沈桐一直沒有察覺,直到有一次教授有事,他們隻上了兩節就被放走了。
那一回沈桐本想打電話告訴他父母自己已經上完課了,可以坐地鐵回家,但是卻被告知兩人已經在校門口等他了。
沈桐很是意外地掛斷的電話,並且在坐上車後,問了一下他們什麼時候來的。
沈母平平淡淡地說記不太清了。
沈桐還是回家問了阿姨,才知道他們原來每逢周五,都會推掉手中的事情,兩三點就出發,再在校門口等上很久。
當時沈桐不明白這種心情,隻覺得無奈。
他認為沒必要。
此時此刻,沈桐終於切身體會到了這種心情。
他想早一點趕到。
他想早一點見到他們。
等待不算什麼,因為這場等待,總不會落空的。
因為他所等待的,既是他很愛的人,也是很愛他的人;
因為他不可以讓他們獨立面對這個陌生的世界。
*
飛行器駛向醫院。
這一路上,沈桐都有些坐立難安。
這也導致他無暇顧及凱撒,錯過了探究他終端上究竟是什麼。
是的,凱撒還在看他的終端。
凱撒並不是和別的小貓咪在聊天。
說實話,作為一隻大型貓科動物,以他與生俱來的掠奪性來說,他對其余的任何貓科動物都持以不屑態度,更不可能友好交流。
至於真實原因,早在之前從沈家回來,他就向他的智囊團下達了新的命令。
——三天之內,為他準備一份攻略。
內容是關於怎麼取得嶽父嶽母的好感。
古人類史作為一門星際必修課,沈桐在向凱撒吐露實情之後,他就不期而然地想起古人類的一些令貓科動物感到奇怪的習慣。
比方說即使是選定的伴侶,也需要獲得父母雙方的認同,否則無法得到祝福。
凱撒對此不以為然,但以沈桐的態度來看,他肯定很注重父母的感受。
因此,凱撒不得不向他的智囊團求助。
他此刻正在觀看的內容,就是他的智囊團為他總結出來的加分項。
不得不說,人類的社會關系,實在是太過復雜。
對於貓科動物而言,他們自己認同的伴侶,並不需要別人過多干涉,只要令伴侶的家長感到放心就夠了,至於如何實現這一點,也很簡單,他們只要展示自己的實力足矣。
倘若沈桐的父母不是人類,也是貓科動物,凱撒對自己的實力很有信心。
但她們不僅不是貓科動物,還是已經消失在星際史裡許多年的人類。
為了沈桐,凱撒願意接受這些過於復雜的社會關系,也願意嘗試融入其中。
正如後人評論已經沉睡在星海深處,命人製作了象征帝王權利的王冠,並將它獻給自己王后的查理一世所言——
再不可一世的帝王,也終要屈膝向他的王后獻上自己的榮耀與忠誠。
思此及,凱撒側眸望向沈桐。
他略微挑起眉。
這是他的王后。
也是他願意為之獻上自己一切榮耀與忠誠的青年。
沒多久,飛行器抵達醫院。
沈桐和凱撒一起走入。
沈家人沒來太多,畢竟這種情況,人一覺醒來就過去了許多年,他們人來得多了或許會起到適得其反的作用,何況主角應該是沈桐才對。
沈桐向他們打了個招呼,之後便被老人拉到身旁,關切地詢問起近況。
他們斷斷續續聊著。
凱撒漫不經心地在旁邊聽。
倏然間,他的手被人抓住。
有點涼,也有點顫。
凱撒垂眸望去。
是沈桐。
他其實已經很難集中注意力同老人閑聊了,自踏入醫院起沈桐就開始變得從心不在焉,遑論他已經坐在了冷凍艙之外。沈桐頻頻看時間,幾次想開口終結話題,可老人的關懷的眼神又讓他把話咽了回去。
沈桐隻好悄悄抓住凱撒的手。
凱撒知道他手這麼涼,不是因為冷,只是因為緊張,他毫不猶豫地反手握住。
暖意源源不斷地傳來。
莫名地,沈桐心頭的那些緊張與不安,竟就這樣被安撫住。
他抬起頭。
凱撒煙灰色的眸正注視著他。
沈桐與他對視幾秒,彎眼笑了下。
這隻大貓的敏銳,是不是都用在捕捉他的情緒和欺負他上面啦?
他想得出神,這時候一名醫務人員從放置冷凍艙的室內走出,她笑容滿面地說︰“沈先生和他的太太成功解凍,身體機能比預想要好很多,他們已經提前甦醒了,家屬可以進去探望了。”
沈桐指尖一顫。
這太猝不及防了。
他都不記得自己是怎麼站起來,又是怎麼走到門前,手抬了起來,又猶豫在半空中。
近鄉情怯,說的就是這樣吧?
沈桐深深吸了口氣,終於推開門。
有人才卷起窗簾,手還沒來得及放下。
黃昏尚存幾分的瑰色,鋪陳一地,色澤深得像乾枯已久的老玫瑰,而背對著沈桐坐在床邊的女人,背影窈窕而優雅。
門口的動靜讓兩人回過了頭。
沈桐怔怔地望向他們。
而這兩人看清楚來人,也俱是一愣。
這個青年,太像了。
他和沈桐真的太像了。
沈桐很輕很輕地開了口——
“爸,初次見面。”
沈桐被打斷了話。
他許久不出聲,凱撒便矜貴而禮貌地叫了聲卷窗簾的男人。
凱撒站在沈桐身後,從他的角度,只能看見沈父一個人,是以忽略了沈母,至於這個稱謂,據說人類都是這樣稱呼自己的嶽父與嶽母。
沈桐︰“……?”
沈父︰“???”
空氣似乎凝滯了幾秒。
沈母收回了久久停留在沈桐身上的目光,畢竟再怎麼相像,也隻限於像而已,但那聲“爸”,似乎說明有人不老實了。
她瞟了眼凱撒,又緩緩地、緩緩地望向沈父,“他叫你什麼?”
“除了桐桐和小意,這又是你哪裡來的好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