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內， 堯燁緩過神來之後， 就貼在貓眼上觀察著門外的愛倫。

愛倫就是之前一直在跟蹤他的人， 那個髒東西……

也就是說，他，已經死了嗎？

看著愛倫低頭黯然傷神的樣子，堯燁困擾地皺了皺眉。

怎麼看， 都是一個再正常不過的人類而已。

可是那脫口而出的昵稱，還有那違和感十足的語氣，聯想到之前對這個少年異樣的感覺。

堯燁不得不承認， 這個叫做.愛倫的瘦削少年，就是那個一直糾纏不休的鬼魂。

簡直就是鬼故事裡才有的情節，一直相處融洽的鄰居是在背後默默跟蹤的鬼魂， 而他則是一個注定被鬼魂殺死的路人。

看著貓眼裡低著頭不說話的黑發少年，堯燁有些糾結地咬住了自己的手指。

由於咬不到肉， 沒法用疼痛來刺激自己的神經，他只能隔著創口貼， 磨了磨牙， 緩解緊張情緒。

等了一會兒，發現門外的鬼魂一直沒動靜後，堯燁竟然覺得有點內疚了， 仿佛自己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一樣。

可是，他根本沒做什麼啊， 只是關了門不讓愛倫進來而已。

要知道， 自從他搬進這座公寓， 就受了不少罪。

平白無故被跟蹤，被嚇唬，今天還為這個鬼東西大哭了一場。

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很顯然就是愛倫這家夥。

這個表面純良的少年一直在看自己笑話，從搬過來那天就開始了！

一直在隔壁……想想都嚇人……

堯燁後怕地看了看身旁的牆壁。

用腳指頭想都知道，這面與隔壁相連的承重牆，根本不可能擋得住鬼魂，想必在他不知道的時候，愛倫的鬼魂已經飄進來很多次了。

在自己做飯，休息的時候，一個慘白的厲鬼跟在毫無所察的自己身後。

這種事情……太可怕了……

之前在水管裡看到的綠眼楮，鞋櫃裡瞥到的眼楮，還有鏡子裡的手指……大概也是愛倫吧。

堯燁打了個冷戰，繼續觀察著門外的少年，意外發現愛倫開始動作了。

只見這個蒼白漂亮，如同木偶娃娃一樣精致的少年伸出手，撕下了自己的皮膚。

殷紅到近乎黑色的鮮血噴濺出來，流了一身。

“……！！！”

堯燁震驚地睜大了眼楮，這家夥在自殘！

雖然表面上說著很厭惡跟蹤狂，但是……堯燁還沒有厭惡到想看愛倫自殘的程度。

堯燁下意識地握上門把手就要開門，貓眼裡，那雙撕扯皮肉的手似乎察覺到了什麼似的，撕得愈發用力了。

親愛的……在看我……好醜……這具身體……太醜陋了……

砰！

堯燁摔開房門，震驚地看著愛倫。

黑色頭髮的少年坐在輪椅上，在發現愛人打開門後就用雙手捂著臉，耷拉著腦袋不說話了。

堯燁被剛才撕扯的場景嚇得不輕，還在急促地喘息著，琢磨著自己該怎麼開口才能讓這意圖自殘的青少年停手。

僵持了好一會兒後，堯燁剛想開口讓愛倫冷靜下來，就見面前低垂著腦袋的愛倫嗚咽著出了聲。

“親愛的……嗚嗚……對不起……”

堯燁不知道這人在道哪門子的歉，只是覺得這道歉來的不合時宜。

你還在流血啊！先止血再說其他的好嗎！

“你先……”停下。

話還沒說完，愛倫打斷了堯燁，它就像是恐怖片裡偏執得只能聽見自己聲音的地縛靈一樣，哀怨地訴說著自己的愛意。

“我不是故意的……親愛的……我不想騙你的……”

厲鬼的嗓音帶著些許沙啞，屬於少年人的聲線卻顯得十分詭異。

“……”

原來是為這種事情道歉，但是，也不至於自殘吧。

堯燁張了張嘴唇，最後還是無奈地嘆了口氣。

好吧，剛才確實很生氣，但是這會兒也被嚇得清醒了，看在這段時間被照顧的還不錯的份上……

堯燁別扭地眨了眨眼楮，決定酌情原諒這家夥之前故意嚇人的惡劣行徑。

他絕不承認，在發現這個黏人的鬼東西還活著之後他心中隱秘的喜悅和慶幸。

“嗚嗚……親愛的……我知道我現在的樣子很難看……”

“求你……原諒我，好嗎？我會變成親愛的喜歡的樣子的！”

愛倫緩緩抬起頭，覆蓋在臉上的雙手挪開，激動地說著。

濃鬱的血腥味彌漫開來，黑發少年臉上的皮膚組織幾乎被撕扯了個乾淨，像是被貓抓過的牆紙一樣凌亂不堪，僅存的蒼白皮膚也漸漸被鮮血染紅。

少年用尚存的一隻綠色眼珠盯著堯燁看，死寂的瞳孔裡映出了愛人蒼白的臉。

另一隻眼珠則在它的指縫間揉捏成了一團水樣的渣滓。

它黑　　的眼眶裡不斷溢出鮮血，流著血淚，裸露著的牙齦和森白的牙齒上下敲擊著，舌頭不時探出，還在發出少年清澈的聲音，懇求著愛人的原諒。

“對不起……對不起……我錯了……親愛的別生氣好不好？……嗚嗚……不要離開我……”

大股大股的鮮血正從他的血肉破碎的臉龐上流下，一路沿著皮膚碎裂的脖頸，白色的長袖上衣，染透了整個輪椅。

少年還在不斷地抓撓著脖子和上衣露出的鎖骨部分，修長骨節分明的手指上滿是碎肉和皮膚的碎屑，鮮血淋灕。

“！！！”

被這慘絕人寰的一幕震驚到的堯燁心口一哽，嚇得差點尖叫出聲，大腦一片空白，本來還想說些安慰的話，現在一句也想不起來了。

雖然能接受愛倫的非人類身份，但堯燁自認心臟還沒強大到能輕松地看待這恐怖一幕的地步。

“親愛的，把這具身體毀掉的話，是不是就會開心了？原諒我……求你了親愛的……”

愛倫希冀地看著愛人，希望親愛的看在他誠心認錯的份上能回心轉意。

“你！……我……呃，…正常點你…我才不開心啊！”

雖然之前就知道愛倫這個鬼魂喜歡想些有的沒的，但堯燁是真的沒想到這個厲鬼會想這麼多。

他什麼時候說過想要這具身體毀掉了！

明明……表現得很喜歡不是嗎？

這種腦回路是怎麼形成的！

能不能正常一點跟人對話啊！

堯燁臉色慘白，看著面前這張可怕到了極點的面孔，說話都顛三倒四起來。

“親愛的？”

不明白愛人想要說什麼的愛倫疑惑地歪頭，臉皮上的血肉組織隨著動作“啪嗒啪嗒”落了一片，露出慘白的顴骨和頭骨。

“嚇！”

堯燁毛骨悚然地炸了毛，再也受不了了，本來的同情和愧疚全都被恐懼代替，他驚恐地轉身，踉蹌著回了房間。

“呼！呼！呼！”

堯燁關了門，腿軟的不行，精神被刺激的不輕，只能一路扶著邊上的家具回了臥室。

他想要休息……他好累，頭好暈，再不休息就真的要被嚇暈了。

至於門外的鬼魂……

管他去死！

堯燁氣得白了臉，剛才的勸說之舉完全是在對牛彈琴，他自知是勸不了了，果斷選擇放棄。

剛回到臥室，堯燁就疲倦地一頭倒在了床鋪上，卷著被子縮在床上，瑟瑟發抖。

剛剛的一幕，確實嚇到他了……

雖然心裡知道這個名為愛倫的鬼怪或許對他並無惡意，但那種直面血腥畫面的沖擊力，作為一個懦弱的社畜，堯燁還是無力承受。

“……”睡一覺吧，睡一覺就好了。

懷著對剛才那一幕深深的恐懼，堯燁顫抖著睡了過去，寄希望於明天能振作一點。

他很快就進入了深度睡眠，做起了夢，夢裡，雪膚紅唇的漂亮混血兒少年沖他微笑，問他現在這個樣子喜歡嗎？

堯燁在夢裡愣了一下，點頭說喜歡，他喜歡漂亮的東西，少年就很漂亮。

那，這樣呢？

少年笑著展開雙臂，露出自己瘦骨嶙峋，只剩下些許皮肉掛在骨頭上的身體。

夢裡的堯燁露出驚恐的表情，看著少年溫柔地抱住了自己。

——現在，我們永遠在一起了~

！！！

堯燁嚇醒了。

他睜開眼，發現還是夜裡，窗外的月色正好，床邊的衣帽架在床上投下片片陰影，一切都安靜祥和。

堯燁擦了擦自己冷汗密布的額頭，松了口氣，慶幸剛才的一切只是夢而已。

他躺在柔軟的枕頭上，看著頭頂的天花板出神。

愛倫還在門外嗎？不會還在撕吧……真的不會痛嗎？

想起睡覺之前愛倫的那副尊榮，堯燁有些擔心，甚至有種想起床去看看的沖動。

大半夜去看一個厲鬼有沒有事……

堯燁覺得自己腦袋真是壞掉了。

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他發現自己對這個一直沒幹什麼好事的厲鬼好感度還挺高的，明明很討厭人跟蹤自己，還一度想過要報復那個不知名的，害自己得了幻覺的家夥。

但是，在真相大白後，卻不會對這個主職厲鬼，兼職跟蹤狂的家夥抱有恨意。

面對這樣的奇怪態度，堯燁想了很久，最後還是別扭地臉頰微紅。

雖然不想承認，但……

他或許，真的喜歡上這個會給他做飯洗衣服的厲鬼了……

畢竟，從來沒人這麼對待他，也從沒人愛過他。

愛倫讓堯燁第一次發現被愛是一種如此特殊的事情。

愛倫愛得那麼明顯而熾熱，雖然常常讓人恐懼，但那些愛意卻始終纏繞在他身邊，那些無所不至的窺伺，跟蹤，甜蜜的情話，堪稱賢惠的舉止。

這樣的愛意如同一張隱藏在暗處的蜘蛛網，絲絲縷縷纏繞在身，黏稠黑暗得讓人窒息，卻也讓人……迷戀。

說實話，母胎單身至今的堯燁第一次發現自己或許也是個變態，他竟然還挺喜歡這樣在常人眼中病態壓抑的愛的。

愛倫讓從小到大都活在他人漠視目光中的堯燁有一種強烈的被需要的感覺，讓他無比著迷。

那種眼楮裡只有他一個人，全部注意力都隻放在自己一人身上的感覺，意外地美妙。

“……”

堯燁胡思亂想了很久，好半天才又有了困意，他翻了個身，看著床單上衣帽架的影子發呆。

明天就去跟愛倫好好談談吧……先把他不知道哪裡得來的奇葩思想給解釋清楚，然後再勉為其難答應他的追求好了。

這樣想著，堯燁閉上了眼楮，期待明天的到來。

等等……好像有哪裡不對勁。

堯燁皺著眉，一種異樣的違和感讓他重新睜開了眼楮，再次看向了床單上的影子。

……他的床頭，有衣帽架嗎？

答案是……沒有。

！！！！

正側身對著房門方向的堯燁驚恐地睜大了眼楮，他猛地坐起身，抬眼看向身後窗戶的方向。

只見自己床頭櫃旁邊，一個瘦削的細長鬼影站在那裡，身上的衣服已經被鮮血浸透，“滴答滴答”地往下滴血，落在地毯上，浸濕了地面。

衣服外慘白的骨骼上面附著著乾癟流血的血肉，黑　　的眼眶直勾勾地盯著堯燁的臉，沉默著，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了。

月光穿過窗戶灑在骨架上，在床鋪上印出一片片扭曲的影子，就像一個掛著衣服的衣帽架。

“啊啊啊！！！”

從剛才醒來時就在這裡！！！

堯燁尖叫出聲，在床上連連後退，一個沒留意，頭朝下翻倒在了床邊。

啪嗒啪嗒——

看到愛人終於注意到了自己，愛倫動了動自己的白骨胳膊，向著愛人的方向走去。

僅剩下骨架的骷髏每走一步都會掉下許多片僅剩的肉塊，它快步走到愛人跟前，心疼地摟住了愛人。

——摔疼了嗎？

——親愛的，你看，我已經懲罰過自己了，以後，會變得像以前一樣的……

——就這樣，跟我永遠在一起吧！

血淋淋的骷髏在訴說著自己的愛意，卑微地乞求著愛人的垂憐。

而回應愛倫的，是堯燁隨手扔來的鬧鐘。

“啊啊啊！！！”

堯燁快把自己的嗓子喊啞了，但他控制不住，害怕得扔著手邊一切能摸到的東西。

被砸掉了好多塊肉的愛倫︰“……”

愛倫委屈地停下了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