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
“若是自己失足落水,必會掙扎,頭、發跡、手腳縫隙裡會有泥沙,屍體也不該是那個樣子。”謝玄辰說完後停了停,遲疑道,“你真的要繼續聽嗎?”
慕明棠本來豎起耳朵仔細聽,忽然聽到謝玄辰又停下了,簡直氣得要起來和他算帳:“你有完沒完!”
慕明棠氣急,上身微微抬起,謝玄辰趕緊移開視線,不敢再看:“你趴好,不要動。”
慕明棠只能默默躺回去,低聲道:“我又不怕,你繼續說。”
慕明棠方才動了一下,現在趴回去時的姿勢和方才不太一樣,從側面隱約能看到些起伏。
謝玄辰好容易恢復平靜的臉又紅了,但是他沒法提醒慕明棠,只能刻意避開視線,盡量用平直刻板的語氣說:“人活著入水時會本能呼救,水從口、鼻中流出,所以腹部蓄水,微微脹起。可是你看下午時那個女子的屍體,口眼閉合,手自然垂下,指甲乾淨,腹部卻高高脹起,明顯入水時已經死了,所以不會掙扎,也不會吐水。”
慕明棠跟著謝玄辰的話回憶,果然不住點頭。沒錯,下午時看到的那個屍體和謝玄辰所說完全一樣,那時候她看不出什麽端倪,然而此刻聽謝玄辰講,她才覺得確實很可疑。
一個人如果真的是不小心落水,不可能不掙扎,手無論如何都不該是自然垂下的姿態,嘴也不可能是牢牢閉著。如此看來,那個侍女果然是被人殺了後,才投入水中,裝作溺亡的。
慕明棠欽佩非常,如果不是現在姿勢不方便,她都想爬起來給謝玄辰鼓掌了:“厲害!你隔著人看了一會,都沒有上手,就發現這麽多不對,可比那個仵作強多了。要是哪天四海升平,不必再打仗了,你還可以去大理寺當捕頭!”
慕明棠的稱讚直白又顯淺,然而就是這樣直來直往的讚美,讓謝玄辰有點招架不住了。他低咳了一聲,說:“捕頭?我就算真的去大理寺,也該做寺卿,竟然隻屈居一個小吏?”
慕明棠聽到這話笑了:“好好好,你生來就該當大領導。那你既然發現了不對,為什麽仵作來的時候,你什麽都不說,反而避開了呢?”
“我不避開,謝玄濟怎麽暗示仵作做偽證?”謝玄辰說得隨意,“何況,他們這些把戲並不高明,要是我看了很久卻依然什麽都沒發現,任由仵作胡言亂語,恐怕他們會生疑。不如以生病之名避開,身體不好,有心無力,這就說得通了。”
慕明棠這才恍然大悟,原來謝玄辰一開始就知道謝玄濟他們想做什麽了。謝玄辰什麽都明白卻不說,還配合著他們的計劃走,故意讓背後主使換走香熏球,故意讓仵作把侍女之死定義成意外,也故意讓太醫否認香料。
做得太多了會讓幕後之人的計劃暴露,但如果謝玄辰一點疑慮都不起,又會讓謝玄濟等人懷疑他藏拙。所以謝玄辰表露出自己的懷疑卻又不往深了挖,無形中引導著謝玄濟等人轉了個圈,讓他們自以為計劃圓滿成功。
現在,消息大概已經傳回大頭目那裡。對方肯定覺得計策已經成功,雖然因為慕明棠產生了一些意外,但是現在香料灰燼已經掉包,經手香料的侍女也死了。謝玄辰雖有懷疑,可是仵作已經證明侍女是落水死的,太醫也說香料並無問題,只是常見的沉水香罷了。幕後主使估計會覺得,謝玄辰已經被蒙騙住了。
就算沒被蒙住,一切也死無對證。謝玄辰一下午咳嗽那麽多次,他就算再懷疑,以他的身體,哪有精力查?
然而這才是謝玄辰的目的,他既知道上面那位想做什麽,也知道那位想看到什麽,一切都拿捏的十分精準。
慕明棠也終於明白自己的作用了,她就是病弱少爺旁邊那個衝鋒陷陣、搖旗呐喊的狗腿子,上躥下跳但是卻腦子不太夠的樣子,既能迷惑敵方視線,又能完美地掩護己方心機怪。
慕明棠想通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幕後之人想要騙謝玄辰,而謝玄辰將計就計,反而把對方騙得死死的。現在唯一的問題,就是如何解決香料了。
那些香料到底是什麽?如何使用,又有什麽效果?如果謝玄辰發病真的是人為操縱,那豈不是說,這種病有機會治好?
這是最後的問題,也是最大的問題。
慕明棠和謝玄辰沒有再說話了,一個靜靜趴著,一個緩慢活動淤血。其實兩人心中都在想香料的事,可是都不敢在對方面前提起,默契地避開不談。
慕明棠想了一會,忽然問:“給你做淨厄丹的人,是誰?”
慕明棠原本以為是太醫局,可是後來聽張太醫提起過幾次,知道當年太醫局雖然參與了製藥,其實,真正做出方子的卻是一個外來遊醫。
然而這已經是兩年前的事情了,謝毅在世時,會花大價錢為謝玄辰研製解藥。現在皇帝換成了謝瑞,解藥的事再也沒人提起,甚至當年的資料、方子,都不知不覺遺失了。
謝玄辰早就想過這件事情,他微微歎了口氣,說:“那是個江湖遊醫,居無定所,四海為家。我爹當時本來讓太醫局製藥,太醫局一籌莫展,他沒有辦法,只能張榜招攬民間奇人。那個遊醫路徑京城,看見皇榜好奇,就進王府研究我的病。他埋頭研究了兩三個月,拿出了淨厄丹,初服確實有效,朝廷賞了他許多財帛。他就帶著東西,又去遊歷了。等後面發現有副作用時,已經找不到這個遊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