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宋宰相也很糟心,文人都要面子,更別說他官至宰輔,為天下讀書人表率。如今當著眾多同僚和屬下的面向一個不足二十歲的年輕人請罪,宋宰相的臉面如何過得去?
但是再尷尬,他也得把話說完。如果換成別人,宋宰相大不了派人送一份賠罪禮,嘴上罵一罵兒子,也就罷了。偏偏這個人,是謝玄辰。
宋宰相不敢放任不管,可是更不敢登門賠罪,連送厚禮去安王府,也怕落在皇帝眼裡,被皇帝多心。宋宰相思來想去,唯有在除夕這種算不上嚴肅但是又足夠盛大的場面上,當眾說開,最為妥當。
唯一的問題,大概就是丟人了。
宋宰相明知這樣一來會被政敵嘲笑,但終究是更命重要一點。宋宰相硬是豁出老臉說完了,皇帝聽到,免不了要問怎麽了。宋宰相又不敢讓謝玄辰開口描述當日的場景,只能自己再丟一次臉,把當日的場景重複一遍。
皇帝聽完後,撫膝道:“宋相是國之重臣,安王也於國有功,在朕心中遠比親子更重要。你們兩位若是生隙,便是我大鄴的損失了。這杯酒給朕也添上,我們三人同飲,酒過事落,過去的恩怨便再也不提了。”
宋宰相連忙稱謝,謝玄辰也算給面子,拿起酒樽,和皇帝、宋宰相遙遙示意,一飲而盡。謝玄辰放下杯子後,皇后審時度勢,也拿起酒杯說:“安王和宰執都是國家棟梁,官家和安王碰酒,本宮也敬安王妃一杯。”
慕明棠心裡幽幽歎口氣,只能拿起酒杯,應了皇后的話。然而敬酒一開始就沒完沒了,謝玄濟看到也舉杯敬謝玄辰。皇帝坐在最上首,看見一左一右都是年輕夫妻,俱風華正茂,美貌光鮮,心中高興,說道:“你二哥還在養病,你們一人敬一杯,恐怕你二哥身體吃不消。這一杯,不妨算作你們夫妻一起敬的。正好玄濟和玄辰都是今年成婚,你們這兩對新婚夫妻,合該一起喝一杯。”
蔣明薇聽到,也趕緊拿起酒杯,說道:“官家說的是,妾身敬二哥和二嫂。”
慕明棠讓丫鬟滿酒,她正要拿起酒杯,手忽然被謝玄辰壓住。謝玄辰說:“她不能喝酒,這一杯我替她喝了。”
說著,他將自己杯中酒飲盡,拿過慕明棠的酒杯,一仰頭就全部清空。謝玄辰動作太快了,慕明棠都沒來得及提醒,等看他喝完後,慕明棠要說的話才慢悠悠爬到嘴邊。
那是……她的杯子。
皇帝大笑,連皇后都笑著湊趣,說:“安王以前可是誰都不理的性子,如今竟也會心疼媳婦了。”
皇帝皇后露出笑顏,其他宮人臣子都紛紛應和,俏皮話層出不絕。蔣明薇飛快地瞥了謝玄濟一眼,見謝玄濟已經放下杯子,看起來並無其他意思,才趕緊把自己杯中的酒喝完。
眾人笑著說鬧,一會話題就轉去其他人身上了。謝玄辰見無人再看著他們,才低聲問慕明棠:“你怎麽了,剛才想說什麽?”
慕明棠瞟了謝玄辰一眼,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搖頭。謝玄辰見慕明棠這樣,越發要問了:“到底怎麽了?”
慕明棠只能用胳膊輕輕拐了謝玄辰一下,示意他手裡的酒器:“那是我的。”
“我知道是你的。”謝玄辰以為慕明棠竟然在和他糾結誰的東西的問題,當下乾脆地把酒杯放回慕明棠手邊,說,“行了,現在還給你了。”
慕明棠盯著他的動作,眼睛都瞪得圓溜溜的。他就這樣把東西放回來了?她其實本來準備要一個新的……
那一會有人來敬酒,她怎麽喝?
福寧殿裡絲竹不休,歌舞升平,充滿了盛世氣象。可是慕明棠看著台上那些花團錦簇的舞蹈,卻久久看不進去。
皇帝坐了一會,到後面更衣。皇帝走後,眾人明顯放松許多,敬酒聲和說話聲陡然增大。謝玄辰就坐在皇帝右手,原本後面的人不敢來敬酒,都是他們這一圈大人物和大人物相互客套。現在皇帝出去了,其他人才敢靠近,過來和謝玄辰說話。
慕明棠已經有些暈了,她見勢不對,趕緊借口要更衣,迅速逃離現場。她走到宮殿外,站在欄杆前很是吹了會風,才覺得熏熏然的腦子清醒了些。她現在不敢回去,謝玄辰明顯酒量好,她可不行,索性多在外面站一會,等人散一散再回席。
慕明棠在宮裡人生地不熟,當然不會往遠走,就圍著福寧宮的欄杆慢慢散步。也是巧了,在後殿拐角處,慕明棠迎面撞上從另一個方向走來的蔣明薇。
蔣明薇也出來醒酒,沒想到在這裡遇上了慕明棠。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再加上此刻兩人都有些微醺,話裡的火藥味就更重了。
蔣明薇冷笑了一聲,似有所指地說:“有些人啊鄉下來的,上不了台面。稍微有點什麽好東西,便忙不迭堆砌在身上,也不怕丟人。嫂嫂,你說這種人可笑不可笑?”
說完後蔣明薇自己哦了一聲,道:“也是,可能是沒見過好東西,眼紅吧。”
慕明棠定定看了她一眼,笑了,並不說話。蔣明薇被她那種輕忽的態度看得來火,挑眉道:“我和你說話呢,你笑什麽?”
“弟妹在和我說話?哎呦,我還以為是一條什麽狗跑出來亂吠,沒注意到弟妹也說話了。”慕明棠笑著,說,“畢竟狗對人哇哇亂叫,人總不能叫回去,倒給她臉了。”
蔣明薇的臉色一下子黑了:“你罵誰是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