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大的兩個孩子已經各自找到愛人， 成了家， 遲雨成了一隻留守在山上的孤獨白狐。

他每天待在山上，不是釣魚發呆， 就是發呆釣魚。

總之無所事事，發呆的時間在一天天增加。

有朋友擔心他後面可能會找個地方一睡幾百年，就給他找了點事做——抱了個人類嬰兒給他。

嬰兒是被丟到山下的，先天性心臟病，但這對妖來說，不是大事， 一點靈力就給治好了。

遲雨一覺醒來，發現身邊多了名嬰兒。

嬰兒身邊還有一張紙條。

看完字， 他︰“……”

嬰兒還很小， 剛出生沒幾天， 這會睜著又大又圓的眼楮， 直溜溜地盯著遲雨瞧，兩隻手伸出來， 沖遲雨咿咿呀呀。

遲雨再無聊， 也不會養一名人類小孩， 何況他常年住山上，小孩長大了，要讀書怎麼辦？

輕柔抱起小嬰兒， 遲雨踫踫小孩嫩嫩的臉， 嘆了口氣， 看來他得下一趟山了。

時隔三年再次下山， 人類社會沒有多少變化，除了高樓大廈更多了以外。

嬰兒是被遺棄的，找父母不切實際，但是交給江明月還是遲小圓，遲雨稍微思索了下，最後決定交給遲小圓。

——江明月在四處尋找鳳凰，楊軒那小子沒有陸堯沉穩，對比一下，還是遲小圓更合適一些。

抱著嬰兒來到B大，尋著氣味，遲雨很快找到了遲小圓。

一年前，遲小圓已經修完本科學業，現在又讀了研究生，為留校努力。當然，他仍然是音樂學院古琴專業的講師，教出了不少優秀學生。

這些年，他一直被陸堯寵著，每天都開心快樂，現在身上仍然有一股孩子氣。

見到遲雨，他眼楮一亮，直接撲了過來。“爺爺！”尾音揚起，開心極了。

遲雨摸摸他的頭。

“小圓。”

笑容滿面地看著遲雨，遲小圓挽著遲雨一隻手，注意到遲雨懷裡的小嬰兒，他愣了下。

“這是？”

遲雨言簡意賅說了來龍去脈。

遲小圓探著腦袋，很輕地踫了下小嬰兒，要收回來的時候，卻被小孩伸出的手抓住手指頭。

嬰兒的手軟軟嫩嫩的，他才出生幾天，也沒長牙，露出粉嫩嫩的牙床，繼續咿呀。

遲小圓眼楮亮亮的，“爺爺，我能養他嗎？”

遲雨的來意就是這個，自然不會反對，他點點頭，“嗯。”

在附近的咖啡廳坐了會，到了晚上，陸堯開車過來接遲小圓，遲雨沒有跟他們一起走，小心將嬰兒交給遲小圓，就離開了。

他又去見了江明月。

見了江明月，知道他跟楊軒過得很好，舉手投足都透著幸福，遲雨就放心了。

從江明月和楊軒的住處離開，遲雨一個人轉了會，人類社會入了夜，燈紅酒綠，到底都亮堂堂的，他還是有幾分不習慣。

但要回山上呢，那些家夥見他把嬰兒送走，後面不知道還會弄點什麼給他。

嘆了口氣，遲雨走進公園，在湖邊坐下。

不然全世界逛逛？

山上那些家夥……每天都把他當做留守“老人”，擔心他直接找個地方睡覺，實在有點煩。

順便，找找鳳凰。

打定主意，第二天，遲雨給江明月、遲小圓分別留了口信，就離開了。

沒用飛行，沒用法術，遲雨選擇了人類的交通工具，他上了飛機，第一站，目的地西藏。

他跟徐天，大概真的是孽緣。

三年，又換了一座城市，居然還能踫到。

遲雨看到徐天，愣了下，然後又被他的打扮逗笑了，“你都幾歲了，還穿一身校服？”

徐天也萬萬沒想到，會又遇到遲雨，而且自己還是這幅模樣，臉一瞬間爆紅，再聽到遲雨的笑聲，氣得拿出劍刺過去。

遲雨避開，調笑道︰“惱羞成怒啦？”

“我之前就說過，等我們兩不相欠時，我會親手抓住你！”徐天腳下一點，身體扭轉，劍又朝遲雨飛去。

徐天怎麼會是遲雨的對手？逗了徐天一會，遲雨打掉了劍，又鎖住徐天的手腳。

他理了理自己的衣襟，“我們怎麼也算他鄉遇故知，用得著一見面就打打殺殺嗎？”

徐天瞪他。

遲雨咳了一聲，“好吧，我為剛才笑出聲道歉。”

他解了法術，還徐天自由，又把劍還給他，“找個地方坐坐，然後你告訴我，你怎麼會在這裡，還是這個打扮。”

徐天手起劍，遲雨也撤了結界，兩人在附近咖啡廳坐下，徐天說了他穿校服的原因。

他在調查一隻妖，但那隻妖太狡猾，混到學校裡，還篡改了人類的記憶，他不能直接出手。

遲雨托著腮，慢吞吞喝著果汁，“要我幫忙嗎？”

徐天想也不想拒絕，“不用。”

“真的不用？”遲雨搖搖頭，“你果然還是小時候可愛，小時候圓滾滾的，天天像小尾巴一樣跟著我，每次我說什麼，你都那麼乖，那麼聽話……”

“砰”。

徐天掀了桌子，“閉嘴。”

然後氣得扭頭就走。

看著徐天的背影，遲雨笑了，他又坐了會，才起身，慢吞吞沿著徐天離開的方向走。

遲雨本來計劃在西藏待三天，就入雪山，現在這個季節入雪山，後面大雪封山，他還能清淨一段時間。

但因為遇上徐天，他又接連待了七八天，然後一拖再拖，拖到一個月。

這一個月他都跟著徐天，徐天一開始還會提劍跟他打一場，但每次都打不過，就懶得理會了。

愛跟就跟，只要別打擾到他收妖就行。

花了一個多月，終於逼得那隻妖露出原形，徐天當即沖上去，一人一妖在空中打鬥。

遲雨沒上去幫忙，但也警惕著，徐天如果有事，他會第一時間上去。

幾百年過去，徐天還是容易被妖激怒，尤其是那妖當著徐天的面，說起被他傷害的人類時。

——這是徐天的心結，他曾經無能為力，只能看家人、師門全部被妖殺害，後來再見妖怪傷人，他就會憤怒，也會自責。

徐天對妖的恨意，從來沒減少。

遲雨唯一是例外。

遲小圓、江明月都是因為有遲雨這一層原因，再加上，他確定了，他們確實不傷人。

徐天現在對付的這隻妖，不是小妖怪，而是擁有千年道行的大妖，正面對剛，徐天只能勉強贏一點點，然而這隻妖卑鄙，抓準徐天的軟肋，一次次攻擊。

徐天露出了弱點。

緊要關頭，遲雨出來，從後面刺死了妖，他落在徐天面前，看著徐天，嘆了口氣。

把手放在徐天的頭頂，摸了摸他的頭，遲雨說︰“沒事吧？”

徐天打掉遲雨的手，“沒事。”

站了起來，徐天沉默著往前走，月光下，他的影子被拖得很長，透著濃濃的寂寞。

遲雨看了他一會，跟了上去。

“你有心結，心結不解開，你未來還會遇上無數次像今天一樣的危險。”

徐天默不作聲。

遲雨微微皺眉，“你雖然壽命是無盡的，但這不代表，你不會死，徐天，繼續這樣，你會死。”

徐天終於開口了，“死亡沒什麼不好的。”

他轉頭看遲雨，“你活了兩千多年，活著很有意義嗎？”

收回目光，他安靜地笑了，“再說，人類壽命本來至多百年，如果我不是修道之人，早就應該死了。”

遲雨盯了徐天半晌，問道︰“幾百年來，你試著給自己找過羈絆嗎？”

“羈絆？”徐天語氣淡淡的，“你是說娶妻生子嗎？”他搖頭說︰“我們的壽命無法對等，她總會比我先走一步。

徒增自己傷悲的事，我不需要。”

遲雨望著徐天的眼神多了些憐憫，“你到底……”

徐天打斷他的話，“行了，就到這裡吧。”他轉頭，“再見，不對，最好再也不見。”

徐天的狀態不太對，遲雨怎麼會放心讓他一個人走。

於是遲雨放棄旅行的想法，一直跟在徐天后面。

一年後。

B市。

徐天坐在陽台的藤椅上，望著下頭熱鬧的城市街道，忽然問︰“你還準備跟著我多久？”

遲雨現身出來，跳到欄桿上，輕輕松松坐著，“等你解開心結的那天。”

徐天問︰“你很閑嗎？”

“是挺閑的，畢竟我兩養大的兩個孩子，都成家了，現在就我自己一個孤寡老人……老妖。”

徐天瞪著他，“跟我又有什麼關系？我是人，你是妖，殊途更不同歸，往上數多少輩，我們都是敵對關系！

你別再跟著我了，就算我死了，也跟你沒關系！”

遲雨笑了笑，“有關系，當年我救了你，就結下了緣，我不能看著你死。”

徐天忍無可忍，藏了幾百年的怨爆發出來，不論是對是錯，發泄就好，“那你當年為什麼不帶我走，要拋下我！如果你當年帶我走，我就不會經歷那麼多痛苦，現在就不是這樣！”

遲雨愣了下，“對不起，我當時以為……”

救下徐天的時候，徐天才八歲。

徐天是人，他是妖，盡管他隱藏了身份，可徐天長大總會發現，他也不能養一名人類的小孩。

所以五年後，他將十三歲的徐天交給一戶老夫妻收養，他認為對徐天來說，回歸人類社會，才是最好的選擇。

不曾想，徐天后來會遭遇那些事。

徐天聽了這句對不起，苦澀地笑了，他往後仰，怔怔望著天空，“不，不是你的錯，跟你沒關系。”

他用手臂遮住眼楮，輕聲說︰“不是你的錯，我只是……”

徐天曾經以為，他已經放下了。

但並沒有。

其實，幾百年來，他一直怨遲雨當年的不辭而別。

真是……

糟糕透了。

“遲雨。”這是徐天第一次叫遲雨的名字，他放下手臂，低聲問，“你還是會離開對嗎？”

即便現在一直跟著他，但總有一天，也會走的，就像曾經那樣。

如果遲早要離開，那不如不給他任何期待。

遲雨跳下欄桿，一步步走到徐天面前。

在徐天面前蹲下，遲雨問︰“你希望我留下來陪你嗎？”

“你會留下來嗎？”徐天垂眸，跟遲雨對視。

遲雨露出了幾分為難的表情，徐天嘴角勾起一抹苦笑，他移開視線，“算了……”

他的話沒說話，就被遲雨握住手，徐天詫異地重新看向遲雨，遲雨露出些許苦惱的神色，卻又笑得寵溺，“你啊，怎麼不聽人說完話呢。”

徐天的指尖有些顫抖，“你……想說什麼？”

遲雨緊了緊握著徐天的手，又張開五指，將其全部包在掌心裡，“我想說，我如果留下來，你應該會覺得很麻煩。

我不能看你濫殺無辜，妖有好有壞，你如果不管不顧，什麼都殺的話，我會阻止你。”

徐天安靜地看著遲雨。

遲雨另一隻手抬高，踫了踫徐天的臉頰，“如果這樣你沒意見的話，我會陪在你身邊。”

徐天呆了許久，突然撲到遲雨懷裡。

他緊緊抱著遲雨，嗚咽出聲，半生的委屈全在這些眼淚裡，在親手埋葬師門、養父母、村民以後，他就再也沒哭過。

這一次，終於可以哭出來了。

有人，可以讓他依靠，讓他盡情發泄了。

遲雨拍著徐天的背脊，無聲安慰他。

遲雨抱著徐天，換到客廳的沙發上，讓徐天坐在自己腿上，姿勢改變，徐天抬起頭。

遲雨低頭，“不哭了？”

徐天搖搖頭，放松身體，又靠回遲雨的身上，“你真的不會走了？”

“不一定……”他的話沒說話，就察覺懷裡的身體變得緊繃，無奈笑了笑，繼續說，“我偶爾要回妖村看看，也要去見見小圓和明月。”

徐天蜷縮在遲雨的懷裡，身體全然放松下來。

“我不會嫌你麻煩的。”他低聲說，“唐文華那件事以後，我就不亂殺妖了……遲小圓的事，對不起。”

遲雨親了親他的發頂，“嗯，我代小圓收下這句道歉。”

日月更替，潮汐潮落。

轉眼，半年後。

這天，遲雨接到遲小圓傳來的信息，高興極了。

徐天擦乾頭髮走來，把頭放在他的肩上，問他︰“怎麼了？”

遲雨將人拉到面前，攬住他的腰，“找到鳳凰了，小圓請小貔貅幫忙引薦，已經拿到了鳳羽。”

當時唐文華留下的書，徐天也看了，明白鳳羽的用途，他抬眸，“你要回去見見他們嗎？”

“嗯，要。”

低下頭，看著待在他懷裡的徐天，遲雨說，“一起去吧？”

捏了捏徐天的臉頰，又吻了吻他的唇角，遲雨語氣溫柔，帶著調侃的笑意，“醜媳婦，總要露面的。”

“……”

徐天炸毛，拍開遲雨的後，“你才醜！”

遲雨笑的更深了。

徐天臉頰浮上些許紅暈，他低下頭，腦袋抵在遲雨的肩膀，過了會才說了一聲︰“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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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