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
她自有了猜測便懸起的心終於得以落下,身形卻恰到好處地驚然一顫:“什麽?!”
他的手緊了緊:“你放心。”
她滿目驚恐地望著他,語中甚至有了哽咽:“皇上,臣妾還有寧沂……”
他頓覺心疼,松開她的手,轉瞬卻又將她完全攬住:“好了好了,都說了,你別害怕。儲位要緊,但朕不會草菅人命,何況是你的命。”
她伏在他懷裡,哽咽之聲愈烈:“家中忠心,臣妾更半分不懂朝中之事……這般指摘簡直是欲加之罪。再說……再說他們這是覺得寧沅日後會是昏君,竟掃不除奸佞;還是覺得皇上是昏君,竟教養不好太子?”
和他相處得久了,她愈發知道怎樣的哭聲既能惹他心動、又不會太過嬌軟顯得做作。
他的聲音果然愈發緩和,手一下下輕撫著她的後背:“別哭了,別哭了。朕已說過斷不會聽他們的,你要信朕。”
“臣妾自然相信皇上。”她從他懷裡掙起來,抹著臉頰上的淚珠,“皇上從不是會草菅人命的人。臣妾只怕眾口鑠金,時日長了,皇上不得不聽了他們的。”
“朕絕不會。”他眉宇輕挑,字字有力,又重複了一遍那三個字,“你放心。”
她終於不再言,伏回他懷中,隻給他一聲聲的抽噎。
她要他感受到她的心驚與難過,也記住她的心驚與難過。
在這樣的事上與朝臣交鋒不斷總是讓人惱火,若惱火之時他在想起她伏在他懷中的樣子,更會不由自主地覺得她受了欺負,也就更會寸步不讓。
人總會不由自主地偏袒弱一些的那一方,皇帝也一樣。
這晚,夏雲姒在他入睡後靜靜看了他好久——在郭氏告訴她那些事後她常這樣看著他,想將他看得更明白,卻又每次都只能在心下慨歎,他實在是個複雜的人。
她其實從不覺得他是個惡人。
不論她多麽恨他,他都不是個惡人。
但這份恨足以讓她不能全心全意地信他,足以讓她與他的每一分相處都化作博弈。
他手中的權力太大了,每一分心思的動搖都有可能化作無法預料的後果。
姐姐當年的死,不就是這樣?
所以她連動搖的機會也不能給他,必須將他的每一分心思都牢牢掌控住。
這樣的算計令人疲累,卻也能讓人保命、乃至平步青雲。
在宮裡,步步為營總比坦誠相待要容易過活,情深不壽這四個字在這裡總能應驗。
況且他對她,或許“喜歡”是真的,但論坦誠,大概這輩子也不會有。
就拿這次的事來說,她暗地裡都打聽到了,朝中牽頭要他賜她一死的是覃西王,他必定也清楚,不也還是一個字都不曾同她提起?
所以啊,他們實是兩個工於心計的人因為機緣巧合湊在了一起。
到時正合適。
這般一步步地算計下去,只看最後誰的棋更高一招。
至於覃西王……
夏雲娰安靜地翻了個身,望著床帳頂的祥雲紋,不耐地輕皺起眉頭。
覃西王真是隻蒼蠅,成日給人添堵。
罷了。
為著腹中這個孩子,有些事她原也不得不暫時緩上一緩,若能借著這個機會捎帶手將覃西王收拾了,倒也不虧。
她私心裡如同啄木鳥從樹中尋蟲般細致而專注地揣摩著,若皇帝毫無半分動搖地不肯賜死她,覃西王的下一步要往哪兒走。
有先難猜,因為她與覃西王從未打過交道,至今不知覃西王對她的敵意究竟從何處而來。
不過……依著司空見慣的路數,若皇帝執意保她,對覃西王而言最簡單的辦法,大約是扶持別的皇子與寧沅奪位吧。
誰合適呢?
除卻寧沅寧沂與和妃誕下的五皇子,那也就剩燕妃膝下的皇次子與郭氏養大的三皇子了。
如果是她,她就選三皇子。因為郭氏雖然剛出了事,這事卻怪不到三皇子頭上,反是皇次子曾經不敬嫡母,實打實地惹皇帝厭惡過。
又翻了個身,夏雲娰趴在床上,下頜抵著手背,各種細枝末節在腦海中猶如棋盤般鋪開,黑白子看得分明。
想到精彩處,她不由自主地翹起腳來。
二人合蓋一床錦被,她這樣一動扯動了被子,倒將他擾醒了。
他迷迷糊糊地睜一睜眼,見她明眸圓睜,低笑著將她摟住:“怎的還不睡?”
她笑音嫵媚,柔軟地倒進他懷裡:“突然想到些事,睡不著了……吵著皇上了?”
“沒有。”他說著已重新合上眼睛,在她額上輕吻了吻,“什麽事?說來聽聽,朕幫你想想。”
“唔……”她好似遲疑了一下,“是寧沅提起的,說郭氏去後的這些日子,三皇子雖有乳母宮人們照顧,仍總是悶悶不樂。”
便見他眉心一跳,再度睜開眼睛。
她哀歎一聲,柔聲續道:“臣妾想……三皇子的乳母雖說過郭氏對三皇子算計頗多,但哪怕隻為著這份算計,素日的照顧也必是細致的,宮人們比不得,還是盡快為三皇子另尋一位養母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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